“《礼记。曾子问》:‘自卿大夫士之家曰私馆。’言若卿大夫士家也。《汉书。师丹传》:‘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言如近世若丹之经行者少也。《董仲舒传》:‘自宰我、子贡、子游、子夏不能焉。’言若宰我也。”从所解释的“如近世”,可以证明所谓的“若词,如词”,是动词“像,似”的意思。这是从假设连词的“苟”、“如”作错误推导的。其实,三例都是介词“从”的意思。从卿、大夫,到士之家;从近世以来;从宰我等人;都不能这样。
四、动词:用。
《经传释词》:“自:词之‘用’也。”按,这个“词”字,在《经传释词》的术语中是虚词的意思,这里指介词。《经籍籑诂》“自”字条收集了一些以“用”解释“自”的例子,其实也都是介词,而不是动词。古代没有动词、介词的名称,而“用”有此两种词性,遂把动词义误说成介词。而《大词典》却把介词义误为动词。
《大词典》“自”的介词义有三:由;从。在;于。由于;因为。没有“用”的义项。而实词义项。(4)是“用”。有二例。其一《尚书。皋陶谟》:“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但,孔传:“自,用也。天次秩有礼,当用我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礼以接之。”孔疏:“‘由’,‘自’也。‘由’,是‘用’。故‘自’为‘用’也。’,可见“自”是介词“用”的意思。“用”的解释不能说错,但不是动词。其二《荀子。儒效》:“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己,外不自以欺。”又引王念孙《读书杂志》的解释:“言内不用以诬己,外不用以欺人也。”是把原文的“自以”解释成“用以”。但是我们可以置问:“用”的宾语是什么?这是无法回答的。原文的意思本是:内不自诬己,外不自欺人。“自”是代词,不是动词,就没有宾语。其中的“以”是主语与谓语间的助词。可见,是把“自”的介词义的“用”,误增为动词义。
五、动词:有。仅徐书有六例。
傅玄《西长安行》:“香已不可烧,环亦不可沉。香烧日有歇,环沉日自深。”是说:环的下沉,自然一日比一日深。却被从所谓互文来论证是“有”的意思,全然不顾从来没有把“深”说成“有深”的。左思《招隐》:“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咏。”是拟人化的说:连灌木自己都在悲咏,你就不必再啸歌了。而“灌木有悲咏”是很不通顺的话。杜甫《上兜率寺》:“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仇兆鳌释言:“江山兼有巴蜀,栋宇起自齐梁。推其古迹。”这是非常正确的。所以“自”是介词。杜甫《太子张舍人遗织成褥段》:“掌握有权柄,衣马自肥轻。”是说:他们自然是轻衣肥马。徐书都是以所谓互文论证的。如果我们也如此论证,说“有”是“自”的意思,因而否定他的解释。又如何区分谁确谁误呢?
杜甫《重简王明府》:“行李须相问,穷愁岂有(一作:自)宽。”于是被解释成“自”就是“有”的意思。按“岂有宽”(岂有宽缓)与“岂自宽”(岂能自己宽缓)是相同的意思,所以有“自”与“有”的异文,不能据此说“自”就是“有”的意思。王枢《古意应萧信武教》:“人生乐自极,良时徒见违。”是说:人生的乐趣自然要穷尽;但良时错过了。徐书的解释:“乐是有限的,故良时空相违。”既然有限,就不能说“违”,可见“有”的解释错误。
六、动词:开始。
裴书:“‘自’,‘始’也。见《说文》王部‘皇’篆说解。”有二例。
按,《说文》:“皇:大也。从自、王。自,始也。始王者,三皇,大君也。自读若鼻。今俗以作始生子为鼻子是。”然而,金文“皇”字中部是圆圈内有一横,上部是三或四条斜光线,下部是“土”字。《汉语大字典》引吴大澄《古籀补》:“皇,大也。日出土则大,日为君象,故三皇称皇。”又引朱芳圃《殷周文字释丛》:“皇即煌之本字。”另有按语:“皇象王者冠冕形。”就是说,到篆体才变成“皇”的字形。可见许慎“从自、王。自,始也”的分析不确。
裴书有二例。《尚书。酒诰》:“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厥父母庆,自洗腆,致用酒。”实际是说:当儿子从远处经商回来孝敬父母,父母高兴时,自然可以饮食丰盛而用酒。孔传:“子乃自絜厚致,用酒养也。”解释成“自己”,也可。《尚书。多方》:“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尔室不睦,尔惟和哉!”而孔传:“小大多正自为不和。”可见,与“尔”对比的“自”只能是“自己”。
《大词典》“自:开始。”有二例。《韩非子。心度》:“法者,王之本也;刑者,爱之自也。”《南史。夷貊传下。武兴》:“武兴之国自于此矣。”都应是介词。《心度》开篇即说:“圣人之治民,度于本,不从其欲,期于利民而已。故其与之刑,非所以恶民,爱之本也。”可证“爱之自”即“爱之由”:刑,是由爱(而设的)。如果理解成刑是爱的开始,就会推导出没有刑就没有爱,便是大大不合理的了。“武兴之国自于此”即“武兴之国由于此”。
七、形容词:深。
姚文说:“自”有“实”之义与“最”之义(按,详见后文)。又说:“(它们)皆言程度之深,可合并为一(就是‘深),此义魏晋时常见。”形容词的“实”,表示程度甚的“最”,竟然能合并为“深”的意思。这个说法毫无道理。且看他的四例。
王羲之《杂帖》:“省君书增酸,恐大分自不可移。时至,不可(按,可字原被脱漏)以智力救,如此。”实际是说:寿命自然不可改变。树根之类,可以说“深不可移”,但“寿命短而不可改变”怎么能说成“寿命深不可移”呢?“根深、水深”之类难道能说成“根自、水自”之类吗?
王羲之《与人书》:“去此二贤,仆书次之。须得书意转深,点画之间皆有意,自有言所不尽。得其妙者,事事皆然。”是说:自然有言所不尽的韵致。其中“转深”不能写成“转自”,充分证明“自”没有“深”的意思。
王羲之《杂帖》:“先是之欢,于今皆为哀苦,自非复衰年所堪,岂复以既往累心。率事自难为怀,如之何?”是说:自然不再是衰年所堪;自然难以为怀。如果说成“深非复衰年所堪”“深难为怀”,都是不通顺的。
陆云《与兄平原书》:“前后读兄文,一再过便上口语。省此文虽未大精,然了无所识。然此文甚自难。”实际是说:甚难。“自”是词尾。“甚深难”、“甚浅难”之类都是病句。
姚文却认定说:这四例“‘自’言程度之深甚明”。
八、副词:仍、尚。
吴书首先以两例立说:“自,‘由’也。由通‘犹’,故自亦训‘犹’。(此义《释词》不载。)”
这个推论方法是错误的。“由”因同音而通“犹”,“自”并不同音,怎么能训“犹”呢?
《汉书。冯唐传》:“唐以孝著而为郎中署长,事文帝。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具以实对。”具以实对,就是用“唐以孝著而为郎中署长”的实际情况回答。可见“何自为郎”的意思是:从什么出身成为郎的。“自”是介词。《史记。冯唐列传》,《索隐》:“案:崔浩云:‘自,从也。帝询唐何从为郎。”’《助字辨略》对此例,在“自:由、从”专条下引崔浩的解释而言:“愚案:此言从何出身成为郎也。”《广释词》也解释成“因何为郎”。但吴书却解释成“何犹为郎”,明显错误。
《史记。秦本纪》:“景公母弟后子针……富,或廷之,恐诛,乃奔晋……晋平公曰:‘后子富如此,何以自亡?”’晋平公不知“恐诛,乃奔”的原因,是问:因何自动出亡?吴书解释成“何以犹出亡”,把强调性的“自”,改变成一般性的“犹”。前面没有出亡,就不能用表持续的“犹”。
江书“自:仍、尚,副词”条有三例。
《捜神记》卷三:“夜半后,见东壁正白,如开明门。呼左右,左右莫见。因起自往,手扪摸之,壁自如故。”其实是说:本来如故。是叙事者的话,传示了“如开明门”只是人的幻觉而已。“仍然如故”却是有歧解的。一种是没有变动的如故。一种是变动后再如故,就等于有“如开明门”的事实,而不合实际。所以不必用“仍然”解释。
同书卷一七:“给使白诞曰:‘人盗君膏药,颇知之否?’……试为视之,封题如故。诞曰:‘小人故妄言。膏自如故。也是说本来如故,与上例相同。
《异闻记》:“广定往视,女故坐冢中,见其父母,犹识之,喜甚。……父母去时所留衣被,自在冢中。”按,引例苟简,断句不当。应是:“……衣被,自在冢中,不往来,衣服不败,故不寒冻。”鲁迅《古小说钩沉》和《抱朴子内篇三》都是如此标点的。“自在冢中”句,是说女孩自从到冢中后,不从深的冢洞爬出爬进,所以衣服不破坏。不是说衣服和被褥仍在冢中。而“衣被”只指衣服。文章前面交代说:“以数月许干饭与水浆与之。”没有说留有被褥与换穿的衣服。败坏的衣服仍在冢中,也没有表达意义。
九、时间副词:已经。江书有二例。
《灵鬼志》:“开妆器,忽然见父母在泽壶(按,原被误引成:壹)中,不知何由得出,复往请之。其人云:‘君当更作千人饮食,以饴百姓穷贱者,乃当出。’即作,其父母自在床上也。”实际是说:本在床上。隐含的意思是,父母的位置并没有变化。所谓两个大人能被法术弄到一个装润脸油的小壶中,那是对假编的幻术的神异说法。此例的前文叙:一匹马被置入五斗罂中。术士叫他给百人舍饭后再看,“(马)还在柱下”。就是说还在原地未变,很可作为对比。
这类志怪故事,实际是作语言趣智游戏,不但不是宣扬实有那种不可能的法术,而且是巧智的暗示:所谓那样的法术都是编造的。这是研究者必应细心体会的。“还”有“回”义。“还在柱下”可以有本在柱下、返回在柱下的歧义。这类志怪故事就是利用这种歧义,特作“言在此而意在彼”的巧说。不是以法术骗人,正是以语文知识骗人而考人。试想:润面油为防挥发、弄脏,必有壶盖,只能是陶瓷作的,不透明。即令父母被装在里面,打开妆器时,岂能看到父母被装在瓷瓶中?这些都是作者有意写出的破绽,来启悟读者。所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也就是技巧一脉相传的趣说。
《世说。雅量》:“庾太尉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是说:便如此。“自”是词尾。
《语辞例释》再次言议,虽有十六例之多,都是从译述可“通”而认定性的。我们却可以把它们都归回到常义中,无须破例。
例(1)杨炯《折杨柳》:“藁砧何处在?杨柳自堪攀。”被解释成:杨柳业已抽条而征人尚未还家。这自然不违句意。但扣紧常义的话,却是:我自然可以攀折杨柳而怀念你。
例(2)李端《逢南中使因寄岭外故人》:“信回人自老,梦到月应沉。”是说:等到你来信时我自然老了。“自”与“应”都表示必然。“已经”是相关的事理,不是词义。所以也可以把“已经”再置入,说成:等到你来信时我自然已经老了。
例(3)司空曙《哭曲山人》:“忆昔秋风起,君曾叹逐臣。何言芳草日,自作九泉人?”是说:你自己怎么也亡故了呢?“君”与“自”对应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