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腰不是骑车摔的?”宇文颢有点惊讶。鲍皇叔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也有些发闷:“不是,昨个烧烤架被风吹跑了,弄它时抻了一下。”宇文颢不禁向副驾看去,此时此刻,又像在医院初见时,鲍皇叔落入了某种沉郁,那是一种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情绪,迅速抹掉明亮的底色,新移民的生活,可以使人忘掉许多过往,从前的身份,国度,人际关系……换不掉的是什么,恐怕是深藏在每个人心里,只能自己回味的东西了。“你为什么让警察找我?不是还有朋友吗?”鲍皇叔艰难地转过身,扶着腰咧了咧嘴,居高临下的看着宇文颢:“一个女人,家里还两个孩子,大晚上的,我能让她出来接我吗?再说,我刚从她们家出来,因为迷路摔成这熊样,还报了警,我不要面子的?”臭德行,活该摔死你,宇文颢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那我要是不去呢?”鲍皇叔笑了下:“你不是去了么。”宇文颢没再吱声,倒是鲍皇叔轻声感叹:“唉,在国内,动动嘴,在国外,跑断腿。”果然,这人在国内使唤人惯了,现在没人了,就得自己跑。鲍皇叔摇下车窗,估计烟瘾犯了,深吸一口外面空气,然后道:“家里没那么多现金,我得去银行取去,你看我这腰,怎么着也得躺两天吧。”情有可原,但是……“500加币都没有?”宇文颢一时还真没判断出鲍皇叔话里的真假。“骗你这干嘛?李艾跟我说,好多老外觉得中国人爱把现金放家里,所以老招偷儿啊抢的,她家那条街区,前些日子有个华人家庭刚遭抢,我刚来,为了安全起见,叫我把钱都存银行,家里只放几百够花的就行了。”“那好吧,先这样。”宇文颢漫出一种无力感,仿佛掉进海里,被八爪鱼缠住了,一时半会还挣脱不开。鲍皇叔见得了通融,随之轻松起来:“诶,你刚才说我垃圾分类怎么着来着?什么东西没分清?”“没什么,忘了吧。”“哦,能问你个事吗?”宇文颢只听不答。鲍皇叔又露出那抹状似缺德的笑容:“你擦的什么香水?还挺好闻的。”宇文颢:……请您赐教快到家时,鲍皇叔又提出新要求:“加个微信吧?”宇文颢没接茬,人与人之间所有的往来,都是先从互留通讯开始的,也是一切麻烦的起源。鲍皇叔有点不耐烦:“你这孩子怎么老那么别扭?我取了钱好通知你,咱俩总不能老跑来跑去敲门玩吧?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你别老这孩子、那孩子的。”“行行,小祖宗,我错了,您年少有为行了吧?”宇文颢懒得再跟这人废话,将车停在家门口的路边,掏出手机,突然地,敏感的神经不知被什么触动了,迅速抬起头,下意识地向鲍皇叔的房子望去,一道光,闪过正对街面的那扇窗,犹如鬼魅,瞬间消失了。“你发什么愣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鲍皇叔打开手机正说着,就被宇文颢低声喝住:“嘘,别说话。”鲍皇叔一张嘴,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又听宇文颢急声道:“快趴下。”“干什么?”又一道光闪过,这次是二层楼梯拐角的那扇窗,宇文颢也顾不上解释,直接上手捂住鲍皇叔的嘴,使劲把他座椅里压,如果有人站在二楼,是能看到街上情况的,鲍皇叔的老腰顿时承受不住,隔着宇文颢的掌心,唔唔地闷叫了两声。“闭嘴,你家有人。”这话一出,车里顿时安静了,鲍皇叔忍着腰痛,尽量压低身体,目光也迅速打向自家黑布隆冬的房子。然而,等了很久,坐在副驾上的鲍玄德,隔着门前枫树高大的树冠,啥也没看到,倒是唇上都是宇文颢手心里微微沁出的汗,有点湿,有点热,擦手油也幽香。鲍皇叔撅起嘴,顶了顶柔软的掌心,轻声说:“我快被你捂死了。”手心一痒,宇文颢蓦然惊觉,腾地缩回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到底看见什么了?”鲍皇叔扭过脸来,有点哀怨地:“你故意的吧?上次吓唬我还嫌不过瘾?”瞅了半天,再也见不到一丝异样,宇文颢堪堪地收回目光,转向鲍皇叔:“我吓唬你干嘛,我真的不止一次看见你家夜里有光闪,上次以为是摸空门的,但你都住这有些日子了……”“真的?你确定屋里有人?”鲍皇叔看着自己的房子,眼中惶惶,有点无措。宇文颢也有些含糊:“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窗户里刚才有光闪过。”“没有,那棵树挡着,我看个鸟,别大惊小怪的。”“奇怪……”宇文颢疑惑地看看鲍皇叔,又看看他的房子,自言自语地:“你家有什么宝贝,这么招贼?”“你还说没吓我!我天天夜里开着灯睡,有贼也吓跑了……”话一出口,俩人迅速对视了一眼,似被看穿什么的鲍皇叔有点往回找面:“我那是特么倒时差睡不着,看电视看书什么的,我一大老爷们,怕什么小偷啊,进来一个按一个,进来两个按一双。”片刻的沉静后,宇文颢淡淡地问:“你们北京人管这个就叫吹牛逼吧?”“呵,卧槽,连我是北京的都知道?行啊,白又亮,没少偷听我们说话吧?”白又亮?!宇文颢唇线一紧,两眼一横,斜睨着鲍玄德:“是吗,还真是北京的啊,那您还真是给首都人民长脸了。”“嘿,来劲是吧?那我也受累打听打听,您是南方哪个小地方的草民啊?”“我凭什么告诉你……诶,你怎么还不下车?”宇文颢后知后觉地下着逐客令。车厢里昏昏暗暗,不用看也知道鲍皇叔脸上的表情更黑暗,气喘的都粗了些,人也没动窝。“下车,首都人民。”宇文颢静如止水,懒得再看隔壁一眼。“等会,我先报个警。”鲍玄德稳如磐石,打开手机,开始拨号……刷——宇文颢抢过他的手机:“你干什么?”刷——鲍玄德又夺回手机:“我得让警察过来看看,家里是不是真进来人了。”说着,又开始拨号。宇文颢又去抢,鲍玄德有了防备,无奈腰上不给力,两人挣巴了几下,手机再次回到了宇文颢手中。宇文颢有点来了气:“你是不是脑子也丢垃圾桶里了?你刚移民几天啊,一天连着报了两次警,第一次跟游民似的叫人送进了医院,第二次又疑神疑鬼说家里进来人,你当多伦多警察都闲的没事是吧,这些报警都会记录在案的。”鲍玄德也板起脸来:“我又没犯法,就算二等公民也是享受这个国家的各项权益的,再说,不是你说看见我家有人吗?”“我只是怀疑,又没看清,好心提醒一下而已,谁叫你急吼吼的报警了?你是没犯法,但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先不说人家怀疑你谎报警情,要承担扰乱治安、占用警力资源这些责任,就算是误报警,累积几次也要给你开罚单的,还要背上不良信誉记录,再严重点,移民局就要重新考核你移民资质问题了。”宇文颢一甩手,将手机丢回鲍玄德的身上,话尽于此,爱打不打。鲍皇叔的气喘得更粗了,突然抬起胳膊肘,撞了下车窗,低骂道:“妈的,真是人离乡贱,嗷呜……”把腰这茬给忘了,眼泪都疼出来了。望着瞬间委顿在副驾上的鲍皇叔,宇文颢心里某个地方也随之一颤,不管怎么说,是自己先说屋里有闪光的,弄成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真是……麻烦。“你带车库钥匙了吗?”宇文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些。鲍皇叔摸了摸兜,掏出一串钥匙来,里边有个程控锁,宇文颢还是忍不住问:“不开车你带着它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