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孩收走了我们的碗。红头巾下,她只有一只眼睛,生在前额正中。她的皮肤是暗棕色,比年纪大点的那个女人丰满许多。她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叫妮娜,吉普也介绍了自己,我则化名叫爱丽丝。我曾以为这样称呼自己会很不自然,然而现实中要容易得多。初到定居地的前一两个月,我习惯了听到人们称呼我为&ldo;爱丽丝的侄女&rdo;,即便我在定居地生活多年之后,每个人仍然称我的家为&ldo;爱丽丝的家&rdo;。
妮娜给我们指着那些土豆,在墙边堆了两大袋,摞起来有我一半高。我跪坐在水桶旁,由于左臂紧紧绑在腹部,显得笨拙不堪,感觉十分沮丧。我用一只手没办法洗土豆,于是吉普和我最终合作来干这件事:我举起每只土豆,转着圈让吉普用小刷子擦洗,然后再到水桶里冲洗一遍。我们干得很踏实,旁边洗得白白净净的土豆越堆越高。饭菜的味道,还有炉火的热气让我昏昏欲睡,但我很享受这项简单的工作,还有跟吉普合作干活的感觉,就像我们是一具身体的两个部分一样。
妮娜默不作声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因此我们得以幸免,没有被问到害怕回答的问题。厨房里的声音很杂乱,如此一来,我们之间互不交谈显得也没那么尴尬。
最终,吉普首先打破沉默,问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妮娜扬起一道眉毛。&ldo;你不知道吗?&rdo;
我们一起摇头。
&ldo;你们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吃的都是给我和老板的吗?&rdo;妮娜笑起来。
吉普又摇了摇头。&ldo;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看起来也不像一家旅馆。&rdo;
&ldo;这不是一家要花钱的旅馆,&rdo;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ldo;你们最好过来看看。&rdo;
我们跟着她走出厨房,来到后面的庭院里。我们穿过院子时,夜晚城市的噪音从上方飘进来。走到侧墙边,妮娜转过身来,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们安静,然后推开门。这间屋子和院子一样长,至少有三个厨房那么大,大部分烛台上的蜡烛都燃尽了,只剩两根还在发出最后的光芒。床铺在墙边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我沿着这些床往前走,吉普跟在身旁。所有这些睡着的人都是小孩,年纪最大的约莫十二岁,年纪小的还只是婴儿,他们都在熟睡状态,显得如此脆弱。一些孩子仰面躺着,嘴巴张开如同初生的小鸟。在离我最近的一张床上,一个小女孩已经把床单踢到一边,侧身紧紧蜷缩着,大拇指含在嘴里。在每张能看清的脸孔上,我都赫然发现额头的烙印。
14 新霍巴特
宿舍尽头的另一扇门忽然打开,烟斗女人怀抱一个熟睡的小孩走进来。她把孩子放在门边的婴儿床上,细心地给他盖好毯子。然后,她走到妮娜旁边的门口,扭头示意我们跟在身后。到了院子里,她低声嘱咐妮娜几句,于是妮娜回到宿舍里,而这个弓形腿的女人把我们领回厨房。
&ldo;那么,这里是一家孤儿院?&rdo;吉普问道。女人正忙着搅拌炉火上的两口大锅。我代替她答道:&ldo;他们不是孤儿。&rdo;
女人点点头。&ldo;没错,他们是欧米茄孩子。这些孩子的父母没办法给他们找到更好的地方。我们这里是一家收养院。&rdo;
&ldo;他们是怎么被送到这儿来的?&rdo;吉普问。
&ldo;以前欧米茄小孩会直接被送到欧米茄定居地,直接交到离村子最近的定居地去,或者,阿尔法人常常会和他们的双胞胎有联系,当时机成熟时,就把自己的欧米茄孩子送给他们照顾。这样一来,这些孩子会被他们的姑姑或者叔叔养大。但是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阿尔法人不再靠近定居地,也不接纳他们的双胞胎,更别说和他们保持联系了。定居地也在议会的强迫下越迁越远,搬到更贫瘠的地方去。再加上负税也越来越高,这样一来,欧米茄人只能勉强糊口,没办法再收养孩子了。从前有些阿尔法家庭还会抚养他们的欧米茄孩子,直到他们能照顾自己为止,而现在再没人这么做了。&rdo;她环视着这间厨房,敞开的架子上,层层叠叠的碗堆得老高,&ldo;所以,他们只能来这儿。&rdo;
&ldo;阿尔法人就直接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rdo;
&ldo;倒不至于那么恶劣,小伙子。他们肯定不能让这些孩子受到伤害,因此通常会留下足够多的钱,确保我们能照顾好他们。只不过,以前人们用来照顾欧米茄孩子的关系网,像亲戚、邻居甚至朋友,现在都弱化了。大干旱那些年是个转折点,我常常说,没有什么能像饥饿一样让人们互相对抗。现在,议会一直在宣传什么污染、隔离,这导致近段时间以来,阿尔法人很不愿意跟欧米茄人交流,所以当他们需要交出欧米茄孩子时,能选择的就只剩我们了。&rdo;
&ldo;那这些欧米茄孩子,他们会一直待在这儿吗?&rdo;我问道。
&ldo;不会,只有少数几个没别人愿意领养的,你明天会见到他们。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能找到肯认领的欧米茄家庭。我们只是做了阿尔法父母以前自己做的事。阿尔法人一直在谈论所谓的污染,只不过这批议会里的新人看起来要彻底执行隔离政策而已。&rdo;
她看着我们,目光中充满品评的意味。&ldo;如果你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的话,那一定是从遥远的东部乡下来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