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来的知县老爷,好大的官威啊,像是来者不善啊……”离开县衙后,典史在县丞耳边小声说道。
“无妨,善者不来,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不吃鱼的猫,看他能清高到几时?”周县丞说罢,步伐忽有些踉跄,对着李主簿说道,“既然知县老爷要查版籍,你奉命照办,我倒要看看这状元知县究竟有几分几两。”
李主簿领命后,匆匆离去,一旁的典史却在县丞耳边小声道:“大人不怕知县查出些什么?”
望着李主簿离去的背影,县丞不屑的取出玉扳指戴在手上:“区区一届书生罢了,掀不起风浪,那版籍浩如烟海,去岁一场大水,凌乱不堪,没个一年半载,他休想查清楚,他也不过是趁一时意气罢了。”
“大人说的是!”典史在县丞身后,深深鞠了一躬,面露谄媚之色。
当夜,李主簿领着仕林,推开架阁库尘封的木门,灯影里浮尘如金粉,霉味混着陈年墨香刺入鼻腔,堆积如山的版籍摆满了库架。
“大人,此处所藏,乃历阳自绍兴元年以来来,有关人口、税赋、田亩等一应版籍,尽皆在此了,请大人仔细查验。”李主簿手持纸笔,恭恭敬敬地立于仕林身后,轻声说道。
仕林抬眸,望着眼前这震撼的一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忖,不过区区一县之地,竟积攒下如此浩繁的册籍。
“去岁的版籍在何处?”仕林看着满架阁库的卷宗,眉头轻蹙,目光急切地询问道。
残烛在青铜烛台上淌着泪,仕林指尖抚过不知是哪年的《赋役册》封皮,霉斑在月光下泛着青黑。李主簿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麂皮靴踏过青苔斑驳的石阶,惊起暗处乱窜的鼠群。
“去岁秋汛,库房梁柱浸了三日。”李主簿广袖掩住口鼻,在满是霉味的书堆里小心翻找,“这些时日忙着安置流民,实在无暇。。。。。。”
话音未落,书架轰然倒塌。微光劈开尘雾,现出满地狼藉,虫蛀的卷宗与蛛网绞作一团,绍兴二十九年的鱼鳞图册竟压在绍兴三年的田契之下。仕林弯腰拾起半截残页,墨迹簇新处还沾着尘土。
“周县丞倒是勤勉。他掸去册页上的尘土,瞥见主簿袖口墨渍微颤,“洪灾未毁绍兴三年的旧档,倒把近年的卷宗泡成了浆糊?”
李主簿的喉结艰难滚动:“大人明鉴,当时抢运仓米。。。。。。”
“本官自会理清,去告诉县丞,议事暂缓,本官要查验历年版籍。”仕林截断话头,袍角扫过满地狼藉,“主簿且去安置流民,此处交给书吏便是。”
“是,大人。”还未等仕林接着发话,那主簿便将钥匙递给仕林,匆匆离去。
望着李主簿仓惶离去背影,仕林暗自叹息:“洪水虽汹,但似也不及这历阳水深……”
“那书呆子真在库房熬了整宿?”周县丞把玩着金镶玉镯,翡翠扳指叩得茶盏叮当响。县衙签押房内,一群人正候着仕林前来议事,可只见到李主簿一人前来。
李主簿垂首盯着自己沾满陈墨的指甲:“已按大人吩咐,将绍兴二十八年的盐引混入赈灾册。”
“好!好!”典史王振扯开衣领,颈间胭脂印艳如新血,“等那愣头青查到田税亏空,御史台的弹章怕是比洪水来得还快!”
铜漏滴到卯时三刻,赵巡检靴底的金屑簌簌落在青砖上:“要不要把绍兴三年的地契。。。。。。”
“蠢材!”周县丞突然将茶盏砸向梁柱,惊得梁上燕子乱飞,“就是要让他查!查得越细,越显得张老头当年账目不清!难不成还能赖到我们头上?”
“不过是一介书生,咱们有兵,还怕他不成?”巡检随手提起茶壶,便往嘴里送。
县丞摇了摇头,将金镶玉镯,戴回到手上:“李主簿,也该让这知县老爷替咱们办点事,朝廷修筑河堤之款,至今尚未有着落……”
“卑职明白。”李主簿深深作揖,面露着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