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扶住的手一顿。良久,他抬起眼。薄薄的嘴唇开合:“自然。我意在萧氏。居之放心,天下也会承诸君所愿,一统太平。”……塔努尔跪在屏风前,双腿打颤。这几天幽州死士的手段几乎叫他领教了个遍。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夫人,夫人!您救救我,我什么都说了!我没有再隐瞒什么了,您放过我吧,我会祈求天神保佑您的……”屏风后。萧望舒强自镇定的又倒了一杯茶。她控制住乱跳不稳的心,勉强平稳问他:“你就是塔努尔?那个从瀚海销金窟来的匈奴人。”“是,是的。我叫塔努尔。我,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去卖我的马……对,这群马不是我的,是一个中原女人送给我的。”他声音里十分后怕,最后还带了哭腔。萧望舒握紧茶杯。她再问:“中原女人,长什么模样。”那个女人给了他一笔不菲的财富,这种天降奇财对贫穷的塔努尔来说终生难忘。他哭道:“她,她有一头不算长的头发。大概只到胸口的位置。”——“上阵杀敌,哪有条件留那么长的头发。嗳,玄玄,你别拦我呀。剪头发又不会流血,你哭什么。”“她个子比一般中原女人都要高。跟乌维家的塔娜妹妹差不多,就比我矮半个头。”——“你看你看,我都快跟冰羽一样高了……好吧,我承认再过几年他会比我高。但…我一定比你高。为什么?因为姑姑就不高呀,笨玄玄。”塔努尔绞尽脑汁,把前几日说得东西通通都说一遍:“对,对了!她胸口前有两颗红痣,又小又挨得极尽,活像一只红蚂蚁……”“啪嚓——”一声惊动。塔努尔本能住嘴。桌案上的茶杯怦然砸在地上,茶水四溢,瓷具纷飞。萧望舒厉喝:“你是怎么知道的?!”屋外迅速传来走动声,混着金戈铁鸣,塔努尔的冷汗“唰”得一下冒出来。他嘭嘭磕头,哭道:“夫人,夫人,我都是实话实说啊。不是您让我说她长什么模样吗……求求您,我不想再去地牢了!”萧望舒深深吸了口气。她冷声,再次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塔努尔平时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通了。听说中原人对女子贞洁看得极重,不像他们匈奴民风开放,兄死弟及,夫死从子。这位夫人突然生气,难道是……塔努尔又嘭嘭磕了几下,立表忠心:“夫人您您您您放心!我真的没对她做什么!我塔努尔向天神起誓,这辈子只想娶乌维塔娜做妻子,别的女人我不会多看一眼!我遇上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没气了。是那群通人性的马儿把她驼到了兰烟山脚我家附近,她一身破破烂烂的,又是血又是泥沙。我、我本来不想救的。可是她突然醒了,拿匕首要剁我的脚,威胁我救她。”塔努尔说起来就想哭。他只是一个想拥有几头牛羊娶老婆的贫穷糙汉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跑来问他到底有何图谋。他抹起眼泪,又道:“没办法呀,她那群马就在我家吃草,怎么赶都赶不走。我还指望用牧草换两头羊呢。正好善良的塔娜来了,我们把她背回家,塔娜给她擦拭身体,换了衣服。红蚂蚁还是塔娜夜里悄悄告诉我的呢!”原来……如此。萧望舒重重的闭上眼。多年疑心告诫她,对任何人的话都不可轻易相信。可这个匈奴人说得如此详细,详细到她分不清虚实,也……不愿去辨明。半晌。她声音发哑,沉沉问:“她在哪儿。”“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她骑着骆驼,跟随瀚海的太阳远去。”瀚海、太阳……萧望舒猛然睁开眼。——“此处千里荒漠,形似广海,故曰瀚海。若迷失瀚海之中,也不必惊慌。日出东升,一直认准太阳,就可以辨别出东方。往东去,必过幽州。从海面乘船南渡,可至青州。玄玄你看,到了青州,再乘一匹快马,就可以回到徐州啦。”……万万没想到,这天黄昏之际,幽州府来了一群阔别已久的熟人。彼时长孙蛮正在回去的路上,她才跟魏山扶深入交流了一次情报。后者当即表示,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两天她必须好好发挥丘比蛮的作用。既然知道了有些误会,那该说清就说清,学什么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虽然吧,话糙理不糙。但长孙蛮还是辩解两句:单身贵族不配看懂恋爱狗的酸臭。这会儿,她跟着雅风往小院子走回去。迎面撞上拔刀不善的何错,以及……“王叔!”长孙蛮惊喜万分,她飞奔过去,一下就扑进黑衣劲装的亲卫怀中。王野摸摸她头,脸色微微柔软下来。“你什么时候到的!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长孙蛮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个接一个问题蹦出来。“殿下在朔方的消息传开了。我后来得林将军传讯,这才赶往幽州。这些时日是我来迟了,请郡主见谅。”长孙蛮摆摆手,一点都不在意。王野突然露出一个很小的笑来,他眼睛里满是欣愉:“幸好在您生辰前赶来了。明日便是花朝,郡主也要满八岁了。”花朝长孙蛮愣了愣。她倒是把自己生辰忘了。雅风站在身后一脸的不赞同。她瞪了两眼何错,后者抿抿唇,面无表情地收起刀。这下可好,原本想给小郡主的一个惊喜就这么被破坏掉了。她们风骑姐妹一听到小郡主生辰临近,可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结果这儿整出幺蛾子。王野抱起小姑娘,身后亲卫剑拔弩张。他看了一眼何错,沉沉开口:“我等乃奉命前来。殿下有令,幽州府也敢公然抗命不遵吗?”没想到平时看着雅风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到这会儿却硬气起来。她拦在何错面前,偏头问王野:“阁下便是公主府统领王野王大人?”“大人不敢当。烦请让路,我等要面见殿下。”王野单手横剑,面目冷硬。雅风轻笑:“阁下有所不知。再往后便是侯府内院,女眷之地,外男不便入内。当然,殿下之令,我等必要尽心遵从。阁下奔波而来,不若先洗去风尘,也待我等入内禀明一声。您看如何?”王野不见动容。他一侧目,数十亲卫纷纷握紧长剑,“不劳。烦请让路。”雅风冷下脸,她一甩袖子,朝何错低喝:“怎么放进来的?!”何错脸色也很不好看:“硬闯进来的。底下人没守住,我刚赶过来。”……啊这。长孙蛮叹口气。不是吧叔叔阿姨们,明天我做寿,可以不杀生嘛。她熟练地扮演起和事佬角色。长孙蛮趴在王野肩头。鉴于她娘目前还不想暴露身份,长孙蛮只能小声说:“王叔你别着急。阿娘就在院子里,我刚刚才出来呢!对了,阿爹还把阿娘的病治好了,现在阿娘也能骑马射箭!”王野神色一怔。可一双眼睛仍盯着对面,防止敌人异动。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声音里难掩波动:“殿下,大好了……”“嗯嗯嗯!所以,你不要着急呀,咱们慢慢来。”长孙蛮拍拍他肩,打算先放王野自个儿消化惊喜。随即,她扭过头,大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线。何错眼皮抽抽,还没等他有所防备,那头小姑娘已经憋足了力气放话:“我不用脚指头猜猜都知道一定是你先茬架!何叔,我求求你没事别再嘚瑟了!你看看你弄得一团糟,等我爹过来,我一定告你的状!”何错:“……??不是,诶,我刚来!这次真不是我诶!”可惜小姑娘早把脸转一边儿去,没理会他。长孙蛮现在正忙着跟雅风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