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一口汤下去,总算腾出点空闲。她挑出一只青虾,自个儿在那儿剥得欢快。就是许久不见萧望舒出来,她闲暇之余又有点担心。长孙蛮一手摁住虾尾三截,“啪啪”两声,就在魏山扶叹为观止的目光中,从中剥出一个完整虾仁儿来。“……这怎么办到的?长孙蛮你实话实说,你这剥虾功夫练了有多少年了?”长孙蛮瞬间忘了自己上辈子苦练剥虾。她挺挺小胸脯,眼里写满对魏狗的不屑:“这还需要练吗?这不是很容易就办到了。喏,你看。”说着,她又手指一摁,“啪啪啪”,一只水光滑溜的青虾落在魏狗碗里。魏狗满是震惊。逗完魏山扶,长孙蛮又开始唉声叹气。小郎君学她模样,摁着青虾一阵捣鼓,还是没成功。“你说我娘在里面干什么呢?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她怎么还不出来呀。”魏狗忙着手上干活,没空搭理她。长孙蛮怒,一把端走青虾。刚失败一次想再练习的魏山扶一手抓个空。他茫然抬起头,刚瞅见长孙蛮,后者立刻开了一波嘲讽:“偷师学艺也不是这么干的吧?魏山扶,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练我的功夫,是打算以后给我剥虾吗?”魏山扶一个激灵。长孙蛮瞪。魏山扶捧起手里不忍直视的残缺虾仁儿,干巴巴憋出两句:“你……你赐教。也、也不是不可以。”“……??”长孙蛮怒而拍桌,踩在小胡床上,指着魏狗鼻子怒骂:“好家伙,我就知道你待在这儿不安好心!居然妄想图谋不轨?!”这一声嘹亮穿云,直把刚跨入门槛的萧望舒停在原地。她微偏头,目露疑惑,问:“何人在屋内?”王野已经接令暗中带人去并州。雅风跟在身后,轻声说:“是魏小郎君。小郡主明日生辰的事在府内传开了,魏小郎君又赶了过来,如今俩人正在用食呢。”没待雅风还说些什么,屋内小姑娘又嚎了一嗓子:“你说!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剥虾神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不快如实交代!”“……。”两人停在屋外,一时没有再进。雅风垂低头,没有大胆窥伺萧望舒的神色。萧望舒微微眯起眼。魏山扶……他跟阿蛮这一路上,确实走得太近了。七岁知礼,他俩现在早到了分席而食的年纪。萧望舒没有选择进去。她掉头往来路走,雅风连忙跟在身后。清幽风声中,萧望舒淡淡道:“阿蛮这段时日荒废学业,魏小郎君若还来找,就说她读书去了。”雅风知道这些话是讲给君侯听的。她不敢怠慢,连忙应下。……翌日。二月十五花朝节。长孙蛮昨夜跟魏山扶闹腾了许久,直到半夜才睡下。她向来觉多,又爱眠床。雅风等人初次侍奉她,没有经验,惟恐手重惹着她惊梦。故而一直待到日上三竿,长孙蛮都还在梦里跟周太公钓鱼。还是她娘雷厉风行。萧望舒坐在床边,扶着她腋窝把人从小褥子里捞出来。长孙蛮仍做垂梦挣扎,她闭紧眼睛,小短腿扑腾两下,直把床褥子整得十分凌乱。临到终了,萧望舒两手扶得稳稳的,她一点也没戏。“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长孙蛮哼哼唧唧两声,往公主娘的怀里钻:“困……我再睡会儿。就一小会儿,娘……”这声“娘”叫得是缠绵悱恻,可见长孙蛮经验老道。萧望舒果真心软下来。她搂着小姑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再不起来,午食就要过了。阿蛮今年的生辰也要偷偷溜走了。”长孙蛮费力睁开一只眼睛。模糊涣散的视线聚焦在一点。她看清了萧望舒那张上了妆靥的脸。长孙蛮总算想起来了,这里的习俗是中午过生辰宴。往年她闹着在夜里也做一桌,萧望舒虽然都随她折腾,可心里到底是只认古老习俗的。没法子,长孙蛮拱了拱屁股,忍痛把自己从床上扯出来。雅风等人松了口气。她们鱼贯而入,连忙为小姑娘穿衣打扮。没一会儿工夫,长孙蛮打着哈欠,在她娘面前转了个圈儿。鹅黄色的小裙子轻轻盈盈,露出她绣鞋上憨态可掬的小兔。萧望舒满意地点点头。她挥退众人,轻轻拉过长孙蛮。在小姑娘不解的目光中,萧望舒从脖上取过一串银链,小心戴在她脖间。长孙蛮低头,看清了是那只银鸟儿。“这是什么?”“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东西。”长孙蛮摸摸银鸟,“就是这只鸟带来了孟旭,然后我们离开高平,去了朔方城。”萧望舒微抿唇角。她理正长孙蛮的衣襟,缓缓说道:“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号令公主府的所有人。”长孙蛮歪头,眼里疑惑:“它比玄鸟令还厉害吗?”萧望舒静了一静。她扶住小姑娘双肩,点头:“是的。在很久以前,它还是玄衡军的军符。”“可是玄衡军不是……”长孙蛮突然顿住了嘴。萧望舒眉眼不见波澜。长孙蛮低下头,抱住她腰,有些愧疚道:“对不起阿娘,我不是故意的。”萧望舒拍拍她头:“没事。今日是阿蛮的生辰,阿娘把它送过你。它曾护佑我多年,如今,希望它也能保护住你,一生平安健康。”“它有名字吗?”长孙蛮抬头问。“有的。”萧望舒勾起银链,指腹那只银鸟儿振翅欲飞。她轻轻说道:“它叫……衡。”……长孙蛮每年生辰其实都过得大同小异。这其中缘故,跟她名字的来由也如出一辙——因为她生在花朝。花朝节下,众神出巡。这个时代大多信奉怪力乱神之说。小孩子身体弱,常有早夭,平常百姓认为是冲撞上了什么,总会给自家孩子取一两个贱名好养活。长孙蛮也不例外。她出生时就是个早产儿,哭声弱不说,还吃不进奶。万俟葵抱着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那会儿朝政混乱,萧望舒分不开身,经常半夜还摸进房里看看她的情况。太医署的人上了偏方,总算是让她不再吐奶了。可病歪歪养了没几个月,又吹风起了高热。长孙蛮那会儿觉得自己灵魂都烧糊涂了,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又要穿回去。还是万俟葵领了个神婆进府。大概是萧望舒也快认命了,竟也随她们弄去。没想到神婆又是撒花又是捧剑,在长孙蛮跟前来回蹦跶跳了几次大神,长孙蛮的病竟然夜里就好了。依神婆所言,她一个女儿生在花朝,着实生得娇,命太贵,府里又没有什么什么纯阳压制,长此以往总会招惹些东西觊觎。不如学一学民间百姓,取个贱名好养活。于是乎,她叫阿蛮。她娘每至花朝节这天,总会洗手采花,亲做花糕。还要命公主府上下在园中花枝悬彩,以祈平安。一如现在,长孙蛮百般无聊地坐在小胡床上。雅风站在她身旁,尽职尽责做好贴身婢女该做的事。渴了倒水,冷了添衣。体贴细致到长孙蛮都不觉怀疑自己是多生了两双手。不远处,公主娘正站在海棠树前,伸手采撷枝头初开的花蕊。认真仔细得似在审批政务。长孙蛮捧着脸,叹道:“就这么耗下去,我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吃上饭了。”雅风小声提醒她:“郡主,夫人是为了等您起床。”长孙蛮一噎。她坐直身,一本正经说道:“肯定不是因为我。我没起床那是因为你们没来叫我。你看,我娘一叫我就起来了。这可不能怪我赖床呀。”“……。”小姑娘说得挺有道理,可雅风总觉得莫名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