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累老师辛苦了。”谢昀首先要解释他不能出现的原因。
葛老是昨日到的,但他是半夜回府,而后又受困在文渊阁,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去见他。
“……无妨。”葛老也是累惨了,这五层楼爬得他腰酸背痛,还是年轻人好啊,日日往返这么高的地方还能精神百倍。
苍怀找来可以扩声的铁器,让葛老讲话能够轻松些。
葛老没有推拒,并且想起刚刚听谢三郎的声音分外清楚。
这郎君他气足音沉,绝不是文弱的君子。
很多年前,他就从端坐在书案后的小郎君身上窥见了不一样的背影。
他因为才名在外,先后到了几家的家塾任教,教过的学生不说上百也有好几十个,世族的郎君读书学习并非真的觉得读书有用,他们需要学识装点门面,需要敏才清谈造势,他们需要一个好的名声当敲门砖。
唯有谢三郎是真的想在里面学到有用的东西,他看得多,也看得杂,时常与他探讨一些看似无厘头的东西。
他读帝王传、看相国集,他在纷争与合并里求问道:“亡国是必然的趋势还是偶尔的因果?”
“既然是趋势,任何人的努力是否都是螳臂当车,若为因果,扭转因果的契机从哪里找?”
亡国。
这两个字深深击中了葛老的心。
葛老看着小小年纪的谢三郎,有一种从心底蔓上的震撼。
大晋险些亡国,曾经的国都已经被胡人的铁骑践踏摧毁,他们南渡之后在安稳的后方苟延残喘,没有人敢去想百年之后的晋国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盛世在眼前,安稳在脚下,世族开始摒弃扰人的政务俗事,以高雅淡泊的清谈为风气。
没有人想要自寻烦恼,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找到了求仙问道的快活。
玄学风靡一时,马车被换成了牛车,摇着麈尾扇的名士成了被追逐的潮流。
葛老回答不了他。
古往今来,史官记载的都是结果,身处洪流中的人看不到未来。
思绪收回,他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些旧事,葛老平缓了呼吸,就着软垫坐在了阶梯上,手边是南星奉上来的热茶,他一手抱着茶碗,开口道:“近日,有人托我来求情。”
葛老一直游历在外,路过建康时才听见了这些事,想着多年未见,便辛苦来跑一趟。
葛老坐在外面说,谢昀站住里面听。
罗纨之安安静静当自己不存在,但是耳朵里模模糊糊飘进一两句话,她默默在心里七拼八凑出
事情缘由。
原来是谢三郎一直以来利用谢家的势力“围剿”朱、袁两家,将他们的良田铺产都给收缴了,眼看着就到了收获的季节,那都是白花花的银钱,如此巨大损失,他们怎能不叫苦连连。
大鱼吃小鱼的事情在戈阳时有发生,世家要不然是当上高官带领族人鸡犬升天,要不然就是在联姻、吞并中寻求发展。
朱、袁两家的名头从建康远远传来时还是响亮的,但在谢氏面前仿佛就是两条塞牙缝的小鱼。
罗纨之忍不住抱住双臂,感到寒冷,门阀之中犹如此残酷,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鱼小虾又如何能幸免。
葛老是来替人说情,想请谢三郎高抬贵手,不要把他们的家族基业全部收走。
谢昀答应了。
他像是已经餍足的巨兽,在老师面前乖巧地垂手恭听。>>
“既明。”葛老略加重了声音,显得语重心长,“如今的平稳局势都仰仗着世家相互掣肘,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你做得太过张扬,就会惹来阻碍,适当地慢下来也不是坏事。”
“我明白。”谢昀答道,“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真知灼见。”
他答应收手,就是拿出缓和关系的诚心,他不会将人逼到穷途末路。
葛老从他的话语里知道,他这个情其实压根用不着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