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拥抱了他的母亲。
“我父亲走的时候,有留下什么话吗?”他垂眸一下下抚摸着母亲颤抖的后背,“他有留下什么东西吗?给我们,我是说,他走的时候,有没有。”
母亲在他怀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声,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的港湾,颤抖着拥抱着她唯一的孩子。闻秋咬着牙,他像是突然获得了勇气,红着眼睛抬起头,看向了对面沙发上带来死亡的死神。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年轻得令他惊讶。
对方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和闻秋印象中关于“父亲同事”这个词产生的描述相去甚远。托“保密工作”这四个字的福,闻秋一直觉得和父亲共事的人应该都是些一两百岁的研究人员,或者是一些看上去就年过古稀的老古董。不过在人均年龄370的现代社会,面相并不能成为判断一个人年龄的确实依据,搞不好这位“同事”只是长得年轻了些,实际年龄要比他父亲还大上几岁。
若真是三十来岁,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
闻秋对父亲了解的不多,但依稀知道老爷子干的是什么国家级的科学研究。能走到保密任务这个级别上的基本都是老学究,年龄没有个三位数,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三十来岁能跟他父亲平起平坐是个什么概念?闻秋想,恐怕天才都不足以形容这个人的变态程度。
桌上摆着来客的身份名片,纸质的,淋了雨有些发皱,但并不妨碍他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这个人姓印。
印先生显然是个明白人,他在闻秋的话音落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表,轻放在沙发间的玻璃茶几上。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本来是不应该带出来的,但我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给你们了,”印先生双手交叠在膝上,垂眸微躬了身体,“我感到很抱歉。”
闻秋单手环着母亲的后背,将桌上的手表拿了起来。
那是一块相当老旧的古董。表带烂得就像泡糯的纸浆,只剩下仅有的几根细绳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环扣,表面的玻璃碎成了蛛网,时针和分针都停在一个陌生的数字上。
18:45
闻秋用指腹摩擦了一下表面上碎得稀烂的玻璃,轻声问道:“我们能见见他吗?”
“很抱歉,出事之后,”印先生停顿了一下,像是刻意隐去了什么细节,“就火化了。”
闻秋竭力压抑着眼睛里泛上来的湿意,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那您还有我父亲近期的照片吗?我们,我和我母亲,可能需要给他办个葬礼。”
印先生闭着眼睛,沉默地摇着头:“很抱歉,葬礼,我们希望你最好不要举办葬礼,也不要告知他人,这也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
“可那是我的父亲,”闻秋问,他的声音干涩且颤抖,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堵在他的喉咙里,“那是我的父亲,他,走了,我连怀念他的资格都没有吗?”
“很抱歉。”
“我不想听抱歉,”闻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那是我的父亲!”
印先生没有说话,他抬起头,越过茶几看向闻秋的眼睛。
他的表情很平淡,就像此刻面对的不是已故同事的孩子,而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怀念不需要葬礼。如果你们执意要怀念,我可以打开终端,让你们现在就认真地怀念一下。”
闻秋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中了太阳穴。他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他想说您在说什么,想问您是什么意思?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人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他的母亲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顶着那张苍白的布满泪水的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请您开始吧,”他听到母亲这么说道,“让我们见他最后一面。”
这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