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头,怎能说这般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晚脱了鞋和袜,未审明朝穿不穿。谁人保得常没事?”
“唔。”武松点点头,王婆此话不能说没理。“我哥哥如今埋在哪里?”
王婆见武松不再追问武大死因,未免心中得意八九分。说道:“你哥哥一倒了头,家中一文钱也没有,大娘子又是没脚蟹,哪里去寻坟地?多亏近处一个财主,旧与大郎有一面之交,舍助一具棺木。没奈何,放了三日,抬出去火葬了。”
“如今嫂嫂往哪里去了?”
“唉,她少女嫩妇的,又没的养赡过日子,胡乱守了百日孝,他娘几次劝她,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丢下迎儿这个业障丫头子,教我替他养活,专等你回来,交付与你,也了我一场事。”
武二听了此番话,沉吟了半晌,便撇下王婆出门去,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一身素衣,教士兵到街上打了一条麻绦,买了一双绵袜,一顶孝帽儿戴在头上。又买了些果品点心、香烛冥纸、金银锭之类。再次走到哥哥家,重新安设武大郎灵位,安排羹饭,点起香烛,铺设酒肴,挂起经幡纸缯,安排得端正,已是一更天时分。武松拈了香,扑身便拜,说道:“哥哥阴魂不远,你在世为人软弱,今日死别,不见分明。哥哥,你若负屈含冤,被人所害,托梦与我,兄弟定要替你报冤雪恨。”说完,把酒一面浇奠了,烧化冥纸。武松看着红红的火苗,触动心思。原来,武松幼时,父母连着去世。嗷嗷待哺的武松整天哭个不停,武大比弟弟年长十来岁,已是十分晓事明理,每天背着武松东家讨口奶,西家要口饭;热天为弟弟扇驱蚊蝇,冷天为弟弟暖足盖被;小武松常在外闯祸,当哥哥的自去赔礼道歉;有那顽皮围打武松时,武大冲进圈去,抱住弟弟,用自己身子挡住棍棒拳脚。人们说句笑话:武大之所以个子矮小,血肉都给了武二。
好个武松,虽是打虎英雄,正直硬汉,心事已动,泪水滚将落下,肩头一耸,放声大哭。此哭声之悲切真挚,惊动了街坊四邻。隔壁王婆本来心虚,听见武松的哭声,毛骨悚然。
武松哭罢,将羹酒饭肴和士兵、迎儿一道吃了。拿了两床席子,要士兵房外旁边睡,迎儿回房中睡,自己则把席子摊在武大灵桌前躺下。这一夜,武松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长吁短叹。坐将起来,灵桌上琉璃灯半明半灭,夜空中圆盘月银洒世界。“我哥哥生时懦弱却无病症,暴病卒死定有原因。嫂嫂心不在哥哥,夫死三日火化,百日一到除灵嫁人,此是何种情理。待明日,细细察访。”武松想着想着,东方已经发白。由于一夜辛劳悲凉,不觉打起盹来,刚闭上眼,就见哥哥武大走将过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也!”武松赶紧迎上前去,刚一迈步,人便醒了。“看来,我哥哥真的死得不明白。”他叫醒士兵,洗漱完毕,要迎儿好生看家,自己带着士兵出了门。
武松先近后远地拜访邻居。
“我哥哥怎死的?嫂嫂嫁得何人去了?”
武松真是个硬汉,说话也硬,再加上那副英雄模样,谁敢同他说真话?这真话一说,武松势必同西门庆斗打一场,那西门庆有钱有势,谁敢惹这个祸?
“都头,不消问我,我真不知道。”有人答道。
“武松,我家离你哥哥家隔了几家,那王婆在紧隔壁住,只问她就知端详。”胆子大一点的答道。
也有心中为武大喊屈的,虽不直说,毕竟给武松提了条线索:“那卖梨的郓哥儿和仵作何九知道的事最详细,问问他们吧。”
武松绕着街找郓哥,只见那小家伙手里拿着个柳笼簸箩儿,正赊米回来。武松上前叫道:“兄弟,这里有礼!”
郓哥认得武松,见武松给自己行礼,赶忙还了礼,说道:“武都头,你来迟了一步。我知道你找我有事。只是话说到头里,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万一官司打了起来,我难以奉陪。”
武松见郓哥如此直截了当,拉着他的手说道:“好兄弟,跟我来。”将他引到饭店一个楼上,先叫小二造两份饭来,又从身边摸出五两碎银子,说道:“兄弟,你虽年幼,倒有一份好孝顺心。我没什么—”递过银子:“你且拿去,与老爹买些米。待官司了了,我再与你十来两银子做本钱。我知道你清楚我哥哥的死情,备细说与我听。”
郓哥接过银子,想想也够老爹三五个月的费用,说道:“武二哥,你听我说,只是别急着生气发火。”于是,便把自己为啥要帮武大捉奸,武大捉奸挨打,后来不知怎的死了诸般事件细说一遍。
“那我嫂嫂现嫁与何人?”
“被西门庆用轿抬回家去了。”
“真实?”
“真实!”
“你休要说谎。”
“说谎天打雷劈。”郓哥指天发誓,“便到了官府面前,也只是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