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件?”王海蒂收起了画笔,惊诧道。除了热恋中的凯瑟琳,王海蒂想不出会有谁寄信给他,寄给一个居住在基尔下区,一辈子没出过基尔的穷小子。“如果您是海蒂-西莱姆先生的话。”邮差虚踩着脚踏,善意的调笑道。王海蒂紧了紧勉强套在脚上的那双明显不合脚的破鞋,一瘸一拐的跑了去过,接过邮差手里的信。那是一份包装精致华美的信,白雪的信封上印有洪堡兄弟的画像。王海蒂隐约猜着了信的出处,有些诚惶诚恐,沾满铅印污物的脏手在老旧的衣服上擦了又擦,直到指尖污迹下那一层厚厚的老茧已经清晰可见,海蒂这才伸手接过那份轻飘飘的信。“恭喜您了,西莱姆-海蒂先生,能够被柏林大学录取,您可算是为基尔下区人挣了一口气了。”德意志人素来有尊重知识的传统,邮差带着由衷的笑意,拍了拍海蒂孔武有力的臂膀恭贺道。“是柏林大学?”小安妮瞪大了眼神,死死捂着嘴一脸惊喜。“是柏林大学!”柏林大学,原名柏林弗里特里希-威廉大学,座落在柏林市中心,所在地是原先的汉利希王子王宫。柏林大学是德国首都柏林最古老的大学,1809年由德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教育家洪堡先生创办,乃是德意志高等教育的摇篮,德意志崛起的。德国的大学实行的是精英教育,毕业之后大多能够成为政府的小公务员或者是大企业的职员,王海蒂能考上万中取一的柏林大学也就意味着他能够逃离基尔贫民区这片让人绝望的地域,天空将会是他的极限。有鉴于此,无怪乎热心的邮差会用替他击节叫好。权势比不上官二代,财富比不上富二代,高考总能考过他们吧。抱着悲壮的心理,在富有远见的海瑟薇的催促下,王海蒂无视蒂姆克勒格尔中学同学的冷嘲热讽,劈头盖脸的报考了柏林大学。作为史上最窝囊的穿越客,王海蒂终于做了一件勉强配得上穿越客身份的丰功伟绩。王海蒂激越的心情没能持续很长时间,想到海瑟薇的病情,沉重的债务和绝情的施奈德舅舅,王海蒂的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邮差已经骑车走远,湿漉漉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邮差略带钦羡的赞歌。王海蒂那只经常搬重物的手按在了信封上,心情复杂而纠结,苦笑着撕开了那封信。盖有校长私人印鉴、质地精良的信纸飘了出来。信并不长,也没有后世南京理工大学录取通知书那般花团锦簇。一如德国大学治学之严谨,信里只提到了王海蒂的录取专业、开学日期和注意事项,可就是这么寥寥百十个字,却让王海蒂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王海蒂望着那张通知书,对着信封上的洪堡兄弟画像,犹豫道:“是柏林还是基尔?”安妮劈手夺过王海蒂手中的信,尽管识字不多,却依然好奇的将那张薄薄的信纸颠来倒去的看,似乎比王海蒂本人还要兴奋。“这还用得着考虑吗?当然是去柏林啦!”注释:年经济危机:19世纪持续时间最长、打击最为沉重的一次经济危机,其影响从1873年一直持续到19世纪末。是柏林还是基尔(三)漆黑的木棚屋里,小煤炉的炉火正旺,沸水在水壶里上下翻腾,炙热的水蒸气不断冲挤着壶盖,砰砰作响。安妮还在欢呼雀跃,王海蒂却劈手夺回那份信,将它塞回上衣口袋深处,一头扎进黑暗中。一点星火自黑暗中划过,伴着刺鼻的白磷味,王海蒂拔起煤油灯的灯罩,用火柴点着了灯芯,刹那间,暗黑的小屋子里开始有了点点微茫的光亮。“又没灯油了。”望着煤油灯里所剩无几的煤油,王海蒂忍不住掏出口袋里那几块五芬尼镍币,愁眉苦脸的拨弄着。感谢死伤无数的1889年大罢工,让帝国对工人妥协,建立起相对比较完善的公共福利体系,让王海蒂可以领到一笔令人寒碜的救助金。拥有会计从业资格证的王海蒂掰着手指,耐着性子算计这些连小学生都不屑于做的算术,让艰苦的生活还能继续下去。“貌似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呀……”“海蒂,我的孩子,你不用上学去吗?”木棚屋深处传来了苍老和虚弱的声音,紧接着是床板受压发出的咯吱声。那是海蒂-西莱姆病重的母亲海瑟薇的声音,王海蒂忙举起煤油灯走了过去。“海瑟薇,我已经中学毕业了。”随着灯火的迫近,海瑟薇骨瘦如柴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海瑟薇的病急剧恶化,已经是癌症晚期。她瘫在床上奄奄一息,由于难以补充营养,整个身体都凹陷下去,连胸前条条块块的骨骼脉络都清晰可见,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脑壳,在惨淡的灯火下,海瑟薇就好像来自地狱的骷髅人。王海蒂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海瑟薇已经是癌症中期,她向家人隐瞒了病情,细心照料英雄救美头部严重受伤的王海蒂,把最好的吃的,昂贵的药物都留给了海蒂,直到她再也站不起来。受病痛的影响,海瑟薇早已失明了,而且绝大部分时间都有些神志不清。可即便这样,出于一位母亲对儿子本能的爱,她依然关心海蒂的学习。王海蒂穿越过来,平白无故的占据了海蒂-西莱姆的身体,平白无故的享受海瑟薇和弗雷西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爱,既然回不去了,王海蒂也就把海瑟薇和弗雷西当成自己的亲人,决心好好孝敬他们,替海蒂-西莱姆尽到他应尽的义务。“哦,晚饭时间到了吗?”海瑟薇口齿不清的问道:“该吃饭了吧。”王海蒂点点头,将铺了碎布的小餐桌拖了过来,把装有红糖水的杯子和一块干巴巴的黑面包一齐放了上去。海瑟薇没有气力独自进食,王海蒂将苍老的海瑟薇扶了起来,拿起那块硬邦邦的黑面包将它掰成小块,就着红糖水一点一点的喂给她吃。“海蒂,你怎么不吃?”海瑟薇见儿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碗碟刀叉,撇头头疑惑道。“我吃过了。”不多时,那一小块黑面包在王海蒂的指尖消失不见,王海蒂躲进灯火的阴影中,揉着饥肠辘辘的胃解释道:“我最近在帮史瑞克特先生照顾他的水果摊,报酬是每天两餐饭。”海瑟薇是海肯多夫的渔民施奈德家的二女儿,上过几天教会学校,知识不多,既不懂得特赖施克的泛德意志主义,也不懂得霍夫曼-冯-法勒斯莱本的理想主义,她只是凭着她的一点人生阅历,单纯而固执的想要海蒂多学一点东西。在溺爱孩子的海瑟薇看来,王海蒂不应该埋没在基尔码头上,对心理学很感兴趣的他应该去柏林大学,与里夏德-瓦格纳和弗里德里希-尼采争个高下。王海蒂既不敢告诉海瑟薇他在码头当搬运工,也不敢告诉海瑟薇他偷偷去基尔海军学院报名参加招生考试并且很有可能会被军校录取。王海蒂不愿意让病重的海瑟薇心生不快,不得不拿热心肠的史瑞克特先生做挡箭牌。“史瑞克特先生是好人,他们家帮了我们不少忙,海蒂,这份情你以后一定要还。”海瑟薇半坐在床上,抓着王海蒂的手交代道。王海蒂点点头,尽管海瑟薇看不见,但是他相信凭借母子的默契,她一定懂得王海蒂的选择。王海蒂端来一盆水,替海瑟薇擦过身子,抓起桌子上的药盒,扶着海瑟薇用药。药盒里的止痛药所剩无几,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回想起以前在淘宝网和京东商城挥金如土的日子,曾经的高富帅王海蒂委屈的想哭。海瑟薇已经病入膏肓了,任何药物都不能阻止死神的迫近,要知道即便在科技发达的后世,癌症依然是不折不扣的世界性痼疾,王海蒂所能做的只剩下准备足够的止痛药,让她人生的末路走的不那么痛苦。可惜,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信誓旦旦要拯救世界的王海蒂依然支撑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