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家中就餐的样子,有点类似现代家庭就餐模式,四个人围着一张小方桌团团而坐,共同在一个桌子上伸筷子---这种现象起始于中行姬。当初,中行姬怀孕的消息证实后,因为她身子弱,赵武在就餐时就安排她坐在自己身边,时不时的给对方夹根筷子食物,以此鼓励后者多吃。到了智姬怀孕后,对方也马上要求同等待遇,于是赵武就餐用的桌案不得不再加长,好让两位孕妇一左一右的坐下,这样一来,只剩下荀姬单独一张桌案就餐,擅长撒娇的荀姬不愿意了,也要求围着一张桌案吃饭,于是变长的桌案又变方了,以便使四个人都能坐下。这就成了眼前这幅就餐模样。智姬夹一筷子菜,抱怨:“你让程婴抱养了许多年,没有母亲的抚养也长这么大了,接她回来干什么?”赵武回答:“总是我母亲啊,把她一人留在宫中……”赵武随口谈起郤犨与长鱼矫争田的事情,解释说:“国君不在,郤犨敢把国君宠爱的嬖人绑在车辕上,可以想象郤犨有多嚣张,母亲在留在宫中,能不害怕吗,让她住在我这里,彼此多少能有个照应……”荀姬哧的一声笑了:“赵庄姬会害怕三郤?你知不知道,当初攻打赵城的时候谁是主力?是三郤,是你母亲要求三郤发动首攻的,元帅栾书则在背后煽风点火并派兵助攻---凭你母亲跟三郤的关系,三郤会伤害她吗?”谈到晋国公卿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赵武就插不上话了。他默然的夹起一筷子菜,食不知味的放入嘴中。这时,中行姬也顺手夹起一筷子菜,轻轻的放到赵武的碗中,赵武冲对方含笑点头,正打算投桃报李,一名武士迈着有条不紊的步伐走到门口,汇报:“主,东园发生变故,请主过去看看。”赵武纳闷的看看对方:“什么变故?”武士慢悠悠的回答:“东园宫娥来报告,说是主母回去后洗浴,在浴室晕倒了,宫娥们已经将她抬出。刚才,一名宫娥在东角门报告,我等坚守命令,没让她通过……”赵武大怒:“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慌不忙的?”等赵武赶到东园的时候,发现师修、师偃也在,这两人板着的脸隐隐上有一丝笑容,可惜天色太黑,赵武没发现他们的异常……你看到了什么(上)赵武急声催促自己的女奴前去请巫师(医生),不久巫师赶到……,经过一番施救,赵庄姬终于醒来,她软弱无力的挥挥手,命令巫师退下,而后招手让赵武上前。赵武心情难过地抬起腿,猛然间,师偃、师修两个人突地从背后按住了他的左右肩,阻止他上前,阻止他靠近赵庄姬。赵庄姬怒目而视,用目光要求师修、师偃退下,师修、师偃毫不动容,目光坚定的继续按着赵武双肩,不许赵武动弹。赵武不耐烦了,他双肩一晃,巨大的力量让师修、师偃抓不住,但这两人又去抱住了赵武的腿,死死不放……赵武就这样,两条腿上各拖着一个人,艰难的走到赵庄姬身边,赵庄姬苦笑了一下,软弱无力的说:“终究是我的儿,我岂能害他……”稍停,赵庄姬微弱的回答:“我儿,我若死了,就是你的家臣害的。我死后,记得让你这些家臣为我殉葬……哦,虽然死亡就在眼前,但想到能死在赵家,能马上去见(赵)婴齐,倒让我有点渴望了……”“婴齐”指的是赵婴,因为他流亡齐国,死后葬在齐国,故此又被称为“赵婴齐”。赵武勉强笑着:“母亲说笑了,你在浴室昏倒,不过是因为浴室的温度太高,母亲没经验,一时不适应,躺一会儿就会好的。”赵庄姬摆手:“但愿我儿是对的。”师修、师偃退出来的时候,眼里的凶光连赵武都看不顺眼,他刚要责问二位,齐策突然从阴影中冒了出来,他摇着头说:“不能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把赵武搞愣了,他反问:“你们搞什么鬼?”齐策解释:“我们本没有害赵庄姬。现在庄姬临死胡言,我们若杀了那些宫娥,岂不会让人们误会我们心虚,所以我们反而要表现出坦然,表现出真诚---要去国都找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药,绝不能留下嫌疑。”赵武吐了口气:“齐策,抱歉,刚才那么一霎间,我真有点疑心……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在浴室里昏倒是患高血压的人常遇的,死不了,说什么‘临死胡言’……什么?哦,高血压是一种病……算了,我跟你们说不清,去请医生吧,我想,母亲只消躺一会儿就会没事。”赵家武士武鲋立刻领着新来的卫国射手卫敏骑上战马,单骑走马向晋国都城赶去,唯有那里才有最好的医生。接下来几天,赵庄姬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当她昏迷的时候,总是叫嚷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语言,仿佛在哀求,仿佛在求告,或者依依不舍的与某人告别;等她清醒了,则又像一个絮叨的老人一样,反复回忆着年轻时的美丽时光。赵庄姬这钟状态,在古人看来是厉鬼缠身,赵武心里不忍,他倒想起了唐朝一个故事,说是李世民晚年也常梦到自己的父亲与兄长来索命,于是秦琼与尉迟敬德便披上铠甲替李世民守门,也许李世民就此有了安全感,噩梦便不再来纠缠他,此后,秦琼与尉迟敬德便成了中国的门神。想到这点,赵武也披上了铠甲,全副武装替他母亲守门,这一法子果然有效,随后的几天,赵庄姬情绪稳定了很多。三天后,武鲋与卫敏终于从京城赶回来,他们不仅请来了国君的御医,随御医而来的还有史官与国君的嬖人长鱼矫。史官在此出现是因为赵庄姬是国君妹妹,万一她要有事,史官必须负责记录赵庄姬的“临终状况”。而史官与赵家的关系一直不好,昔年赵盾与国君晋灵公冲突,他假装出逃国外,背地里安排自己的兄弟赵穿击杀晋灵公。也许是路上耽搁了,也许是赵穿性子比较急,没等赵盾出了国界,赵穿已经宰了晋灵公。等赵盾回到国内收拾残局时,史官如此记录这段历史说:赵盾杀了晋灵公。据说赵盾当年看到这段记述后,汗流浃背,他急忙叫过当时的史官董偃,向对方解释:我没有杀晋灵公,当时我已经流亡了。史官回答了一番话,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赵盾你这小子根本没有学好小学语文,“政府”这个概念是什么你压根就不知道?你是晋国的执政,“晋国政府”的“内涵”与“外延”包含你,与政府的每一个官员,他们所有行为的总体负责人是你;你同时还是赵家的当家人,“赵氏”这个概念既包含你也包含每一个赵氏宗亲,“赵氏”所有对外行为的总体负责人,还是你。不要拿小孩子把戏来哄骗我,说政府工作人员赵穿做下的事,我这个政府首脑没责任,我不知情,全是下面人的错……小子,回去翻翻字典,重新学一下小学语文,再跟我说话。赵盾是谁?当时一手遮天的晋国执政,但他对史官这番话却哑口无言,只能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回家抱怨自己的兄弟赵穿:你这小子,太性急了点吧,我如今铸下大错,没有及时越过国境进入他国,这杀国君的罪责就要落到赵氏头上,今后我赵氏必然受到上天的惩罚。赵盾这话果然应验了……从董偃“秉笔直书”事件后,赵氏跟史官的关系一直不好,基本上每一个赵氏子弟,见到史官都条件反射的躲着走,而赵武也不例外,他看了史官出现,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拱拱手,正想说句类似“今天天气很不错,哈哈哈”的寒暄话,那史官却对他不屑于顾,连招呼都不打,便阴着脸向东园走。同来的御医跟赵武打个招呼,立刻奔入赵庄姬的屋子进行检查诊治,屋内不断传来赵庄姬絮絮叨叨的声音,她依旧说着赵武家臣的坏话,还特别跟史官强调:万一她有事,史官一定要记下,她曾要求赵武将家臣殉葬。史官没理会赵武,赵武对其拱起的手放不下去了,他望了半天,唯有长鱼矫还在门外,只好把身子一转,把这个拱手礼给了长鱼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