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尚有数里,震天的喧嚣已扑面而来。远远望去,舒州城南门外的旷野上,人头攒动,黑压压如蚁群般聚集着数千乱民。他们衣衫褴褛,手中兵器更是五花八门,锄头、木棍、锈迹斑斑的柴刀,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
一面污秽不堪的白布大旗在人群中高高擎起,上书八个歪歪扭扭的血红大字:“牝鸡司晨,奉天讨命”。
乱民们状若疯狂,嘶吼着、推搡着,扛着简陋的云梯,一波波涌向城墙。城头上箭矢稀疏落下,砸在人群中,溅起几朵微不足道的血花,却丝毫不能阻挡那汹涌的人潮。
守城官军显然已力竭,城防岌岌可危。
杨炯勒马于一处高坡之上,冷眼俯瞰这混乱的战场。他身后,千余麟嘉卫精锐已悄然列阵。
不同于乱民的喧嚣,这支队伍肃杀如林,只有甲叶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战马偶尔的响鼻。前排士兵沉默地解下背负的包裹,动作迅捷而精准,一架架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神臂弩被迅速架设起来,粗如儿臂的弩箭斜指前方。
更有数十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从驮马背上卸下几截沉重的铁管和支架,手脚麻利地开始组装,赫然是数门攻城巨炮。黑洞洞的炮口,无声地对准了城下那沸腾的暴民。
就在这时,乱民队伍中一阵骚动。
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被众人簇拥着推到阵前。此人袒胸露怀,胸口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手持一柄鬼头大刀,正是弥勒教在舒州的一个小头目,诨号“过江龙”。
他见官军援兵不过千余人,且列阵不动,胆气陡壮,扯开破锣般的嗓子,朝着杨炯的方向厉声咆哮:
“呔!城上的狗官听着!还有那新来的不知死活的走狗!爷爷们受弥勒佛祖庇佑,金刚不坏,刀枪不入!识相的,速速开城投降,交出钱粮,饶尔等不死!否则,待爷爷打破城池,定叫尔等鸡犬不留!”
他身后的乱民受其鼓噪,也纷纷举起手中破烂的“兵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刀枪不入!杀!杀!杀!”声浪滚滚,气势一时竟压过了城头的抵抗。
杨炯端坐马上,面具下的脸毫无表情,只有那双眸子,寒光更盛。他微微侧头,对身旁一名手持令旗的传令官,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传令炮队,目标,贼酋及其身后三十步内乱党。装填实心弹,一发校射。”
“得令!”令旗挥动。
坡下,炮队指挥官眼神锐利如鹰,口中迅速报出一串方位参数。炮手们动作娴熟,调整炮口角度,填入火药包,再塞入沉重的铁弹。引线被点燃,嗤嗤的火花在阳光下跳跃。
“过江龙”还在挥舞着大刀,唾沫横飞地叫骂:“听见没有!爷爷们刀枪不入!尔等……”
话音未落。
“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炸开,平地惊雷。
距离“过江龙”左前方约二十步处,一团裹挟着烈焰与浓烟的火球轰然爆开。大地剧烈一颤,泥土、碎石、残肢断臂混合着凄厉的惨叫冲天而起,一个直径丈许的深坑瞬间出现,坑边十余名乱民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化作漫天血雨肉泥。
喧嚣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乱民,包括那前一秒还在叫嚣“刀枪不入”的“过江龙”,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们脸上的疯狂、戾气瞬间被无边的惊骇和茫然取代,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还在冒着青烟的恐怖深坑,以及坑边散落的、还在微微抽搐的残破肢体。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不似人声的尖叫:“天……天雷!是天雷啊!”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人群。
“跑啊!官军会妖法!引天雷啦!”
“佛祖救命啊!我的腿!我的腿没了!”
“娘啊——!”
……
恐惧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数千乱民顷刻间炸了营,什么“刀枪不入”,什么“奉天讨命”,在绝对毁灭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人群彻底崩溃,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像没头的苍蝇般互相推挤践踏,只想逃离这片被“天雷”覆盖的死亡之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攻城阵势,眨眼土崩瓦解,变成了一场惨烈的自相踩踏。
“过江龙”也被那近在咫尺的爆炸震得魂飞魄散,鬼头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脸上横肉抽搐,看着身边瞬间空出一大片、只剩下残肢和血污的地面,一股恶臭从裤裆里弥漫开来。
过江龙猛地回过神来,怪叫一声,转身就想往人堆里钻。
“哼。”高坡上,杨炯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冷哼。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狼狈逃窜的肥胖身影,然后猛地一收,攥成拳头。
“目标,贼酋。神臂弩,三轮齐射。覆盖其退路。”命令简洁冷酷。
“嗡——嗡——嗡——!”
三声沉闷却令人心悸的弓弦震响几乎同时爆发,数百支粗大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划出致命的弧线,精准地覆盖了“过江龙”周围十丈方圆。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正在疯狂奔逃的乱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成片成片地栽倒。粗大的弩箭轻易洞穿单薄的躯体,带起蓬蓬血雾,有的甚至将两人、三人串在一起,钉死在地上,惨嚎声、骨骼碎裂声、濒死的呻吟声交织一处,宛如炼狱。
“过江龙”运气极好,竟未被直接命中,但一支弩箭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削掉了他半边头发和一块头皮,鲜血瞬间糊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