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向曙,启明高挂。
杨炯整饬军伍已毕,回首望那茅山山门紧闭,心中不觉泛起一丝莫名怅惘。
恰此时,一寸金趋步上前,低声禀道:“少爷,白姑娘寅正时分便已离去了。临行前,托付小的带句话给少爷。”
杨炯闻言,不禁转首望向那寂静的官道,喃喃道:“是何言语,竟不能当面分说?”
一寸金轻叹一声,自怀中取出半股金钗,递给杨炯,轻声吟道:“鸳鸯帐里暖芙蓉,低泣关山几万重。明镜半边钗一股,此生何处不相逢。”
杨炯听了一愣,随即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目光落在那金钗之上。
但见那钗不过三寸长短,通体以赤金抽作极细金丝,盘绕成半股流云之态,看去简约而雅致。钗头并无繁复花样,只以阴刻之法雕了一朵蒲公英,花蕊细如秋毫,绒球轻若烟尘,仿佛只消呵一口气,便能将其吹散无踪。
日光斜映之下,金丝纹路间流转着黯黯光华,那蒲公英的刻痕却显出一痕青灰的影儿,平添了几分朦胧幽渺之意。
杨炯摇头苦笑,暗自思忖:这丫头何时竟也生出这般细腻深沉的心思来了?妻分金钗,相逢一合,乃是大华夫妻间分别时永无二心的信物。看来白糯竟是事事洞明,样样知晓了。
杨炯将这半截金钗小心纳入怀中,收敛心神,见麟嘉卫甲胄鲜明,精神抖擞,正待挥手下令启程。
忽见官道上烟尘陡起,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密如骤雨鼓点。
待来人驰至近前,杨炯不禁讶然:“菩萨蛮?!你如何来了?”
摘星处七大总管,一寸金、定风波、菩萨蛮、沁园春、念奴娇、破阵子、西江月,分掌全国各处,权势极重。
菩萨蛮身为江南道大总管,若非万分紧急之事,断不会亲自飞马赶来。
菩萨蛮不及多言,翻身下马,拱手急禀:“少爷!大事不好!江南九道生变,弥勒教纠结各处闲汉无赖,于各州府煽动叛乱。眼下叛乱初起,却如星火四散。
定国公已将三万虎贲卫六营尽数拆封,分赴各处弹压。然据兄弟们探得的情报,这些乱民打着‘牝鸡司晨,奉天讨命’的旗号,大多群龙无首,倒像是专为牵制虎贲卫而来。”
杨炯听闻,瞳孔骤然一缩,满心疑窦道:“弥勒教何来这般滔天之力?他们教主早已半死不活,怎敢再掀风浪?”
“少爷!您派去接管地方门派的兄弟们,刚至便见那些山门早已人去楼空!对方似早有预谋,转头便与弥勒教余孽及地方上反对新政的豪族勾连一处。如今局势纷乱如麻,明面上有暴徒作乱,暗地里又有豪族输运资财,地方官委实难以支撑。”菩萨蛮沉声解释。
杨炯双眉紧锁,暗自思量:观其旗号,意在反对李漟称帝,则李淑与李泽嫌疑最重。可能调动江湖势力者,李淑或力有未逮,十之八九是李泽在暗中搅弄风云。
此计着实狠辣,于江南掀起叛乱,一则牵制王府势力,使其无暇他顾;二则可嫁祸李淑,动摇李漟威信。如此,坐收渔利者,非他李泽莫属。
“李泽!尔敢如此!”杨炯眸中寒光凛冽,直如冰潭深水,当即冷声下令:“菩萨蛮!速去华庭,调齐火炮,将龙虎山给老子轰平!”
“少爷!这……龙虎山毕竟是百年道门魁首,这……恐……”菩萨蛮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狗屁的道门魁首!老子要天下人知晓,大华治下,凡敢祸国殃民者,必死无赦!”杨炯声音森冷如冰。
“是!”菩萨蛮身躯一挺,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杨炯默然片刻,心下已有定夺,厉声喝道:“全军听令!”
“吼吼吼!!!”三军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全军张虎贲卫穷奇营旗号,即刻奔赴舒州(镇江)平叛,扼守江南北门,稳固门户。继而安定金陵、掌控苏州、居高临下,进军临安,收管徽州。此江南五州,乃我大华命脉所系,不容有失,全速进发!”杨炯运筹帷幄,目光如电,杀气盈溢。
“保卫江南!”
“保卫江南!”
“保卫江南!”
三军嘶声怒吼,气势磅礴,直欲裂地崩天。
杨炯不再耽搁,戴上人皮面具。全军高举虎贲卫穷奇营大纛,如一股钢铁洪流,沿着官道滚滚南下,直扑舒州。
马蹄踏碎晨露,晶莹四溅;铁甲映着朝阳,寒光森森。虽仅千余骑,却挟风雷之势,锐不可当。
沿途所见,尽是凋敝景象:田垄荒芜,村落萧索,偶有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望见这杀气腾腾的军伍,无不惊恐避让,缩在道旁瑟瑟发抖,眼中满是绝望与麻木。
杨炯端坐马上,脸上覆着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掩去了原本俊朗的轮廓,只余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冷冽如冰。
“报——!”前方一骑斥候如离弦之箭般奔回,在杨炯马前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嘶鸣不止。
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禀侯爷!舒州城已被暴民围困!城下乌泱泱一片,怕有数千之众!打着‘牝鸡司晨,奉天讨命’的旗号,正猛攻南门!守城官军似有不支之象!”
杨炯眼神一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牝鸡司晨?讨命?哼,好大的狗胆!传令,全军加速!直扑南门!”
“得令!”号令层层传递,千骑如龙,骤然提速,马蹄声汇成一片撼人心魄的闷雷,卷起漫天烟尘,向着舒州城南狂飙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