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水女忍着胳膊上传来的剧痛,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肯定。她迎着媄子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目光,清晰无比地重复道:“是修子姐姐!当年失踪的修子内亲王!她如今已是大华镇南侯杨炯明媒正娶的夫人!
此番统兵前来,不为开疆拓土,只为复仇,只为踏平这肮脏的魔窟,为所有枉死之人讨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虽低,却字字千钧,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撼力,“更令人振奋的是,德川家已看清形势,率部投诚,与麟嘉卫合兵一处。大军所到之处,尽悬‘诛邪皇,清君侧,分田地,安黎庶’的旗帜。民心所向,势如破竹,如今前锋已抵岚山砦下。
姐姐,这污秽不堪的平安京,这天怒人怨的魔窟,它的末日就要到了!”
媄子听完这番话,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直地瘫倒在地。
积蓄了多年的悲苦、绝望、恐惧、怨恨,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天狂喜与希望彻底冲垮。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双手掩面,肩头剧烈地耸动,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呜咽:“姐姐……姐姐……你……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啊……”
这哭声,是积郁多年的释放,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更是对至亲血脉刻骨铭心的思念与呼唤。
尾水女看着瘫倒在地、泣不成声的媄子,眼中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轻轻叹息一声,蹲下身来:“那老贼正是惧怕修子姐姐的复仇之师,更惧怕她与民心所向的敦良哥哥里应外合,也担心其他心怀不满的贵族借机拥戴哥哥,倒戈一击,坏了他的‘大事’。
故此才先下手为强,以雷霆手段,将大东寺彻底封禁,连一只飞鸟也不许进出,哥哥敦良亦被严密囚禁于寺中深处。我……也是昨日被强行押解回宫的。”
话音未落,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低声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一股浓烈的、带着侵略性的香气率先涌入殿内。
只见一位身着华美十二单衣的美妇人,在众多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神色冷峻,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如今一条天皇的皇后藤原彰子,尾水女的生身之母。
她容颜依旧美艳,保养得宜,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冰霜与刻薄,眼神锐利如刀,扫视过殿内三人,如同看着几件碍眼的器物。
目光在瘫软哭泣的媄子和蜷缩发抖的定子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尾水女身上,冷冰冰地开口:“你该回去用药了。”
那“用药”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残酷的暗示。
尾水女缓缓站起身,面上似乎是覆盖了一层薄冰,满是疏离与嘲讽。她迎着彰子冰冷的目光,唇边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声音清越,却字字如针:“母亲大人如此挂心,真叫女儿受宠若惊。只是不知今日这碗‘良药’,是母亲您亲手喂女儿喝下吗?”
她特意加重了“母亲”二字,眼眸中尽是嘲讽和鄙夷。
藤原彰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她自然知晓这“药”意味着什么,更明白自己女儿这外柔内刚、宁折不弯的性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或许是恼怒,或许是心虚,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
藤原彰子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尾水女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厉声对左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搀扶内亲王回宫!”
说罢,拂袖转身,竟是看也不再看春樱宫这对疯癫的母女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
几名强壮的宫女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尾水女纤细的胳膊。尾水女也不挣扎,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媄子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诀别,有鼓励,更有一种“等着看吧”的坚定。
她顺从地被宫女们半搀半架地带离了这阴冷的春樱宫,那雪白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的门廊之外,只留下那浓烈的香气在殿中弥漫。
殿内重归死寂。
媄子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悲喜交织的余波中,瘫坐在地,泪痕未干,心潮却因尾水女带来的消息而澎湃不息。
姐姐还活着!姐姐回来了!带着复仇的怒火与拯救的希望!这个念头如同烈火,在她冰冷绝望的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角落、仿佛被遗忘的藤原定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尖笑。
她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状若癫狂,手舞足蹈地冲向矮几。在媄子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掀翻了尾水女带来的食盒。
“哗啦——!”
精美的瓷碟摔得粉碎,各色精致的糕点滚落一地,沾满了灰尘。
“哈哈哈!虫子!好多虫子!爬呀爬!咬人!毒!好毒!”定子指着满地狼藉,疯疯癫癫地大喊大叫,赤着脚在碎片和糕点上乱踩乱跳,仿佛真的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媄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回过神来,连忙挣扎着起身,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快步上前想要安抚定子:“母后!母后!莫怕!没有虫子!没有毒!快别踩了,伤了脚!”
定子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躲开,绕着殿内的柱子疯跑起来,口中咿咿呀呀地唱起一首不成调的歌谣,声音忽高忽低,诡异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