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糙的手指指向第一台熔炉。那里堆积如山的矿石在持续高温下逐渐变得赤红通透。接着,便有罪奴用沉重的乌木长杆将其挑起,投入那咆哮着更高温火焰的第二台熔炉。
矿石在炽热的熔炉中逐渐软化、融化,最终汇聚成粘稠、刺目、散发着恐怖热量的铁水。当炉口沉重的闸门被拉开,赤红的铁水如同岩浆般奔涌而出,顺着特制的沟槽流入巨大的石槽。等待在旁的罪奴立刻用特制的长柄铁钩,将滚烫的铁水舀起,小心翼翼地倒入早已准备好的模具中,等待冷却成型。
“看好了,烧炉子……远不只是添柴加炭那么简单。”
楚星羽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指导意味。
他那双布满厚茧和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灵巧与精准。他快速而稳定地拨动着熔炉侧面几个隐蔽的通风口,时而开大,时而关小,动作流畅得如同在指挥一场无声而激烈的火焰交响乐。
李二狗紧盯着楚星羽的每一个动作,不敢有丝毫分神。他敏锐地捕捉到,楚星羽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除了对日复一日这种速朽般生活的深深无奈,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对遥远过往的怀念。
“呲啦——!!!”
楚星羽指向第二台熔炉出口。一股新的赤红铁水咆哮着涌入冰冷的石槽,瞬间爆发出刺耳至极的汽化声!大量滚烫的白色水蒸气如同爆炸般升腾而起!李二狗猝不及防,手臂皮肤接触到蒸汽边缘,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本能地后退一步。
楚星羽瞥了他一眼,干裂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苦涩的笑意:
“别怕……待久了,自然会习惯。”
说完,他便转过身,再次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了那三座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熔炉,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愈发沉默而坚韧。
……
漫长的十个时辰,如同在炼狱中跋涉了十年。当第十声象征工作结束的钟声终于穿透热浪传来时,李二狗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
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早已流干,炉灰混合着血痂在他脸上画出狰狞的图腾。嘴唇干裂翻卷,渗出的血丝瞬间被高温烤成黑褐色的硬痂。嗓子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灼痛着气管和肺叶。
整个后背被炉火反复炙烤,皮肤呈现出骇人的赤红色,布满了大大小小破裂的水泡和焦黑的灼痕,仿佛一只被烤得半熟的虾子。他的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挣扎,仅凭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麻木的躯体,每一次推动那沉重的乌木杆,都感觉臂膀内有万千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攒刺!
钟声入耳,如同赦令。
李二狗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布偶,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就在他即将重重砸向滚烫地面的瞬间,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及时伸出,稳稳地托住了他瘫倒的身体。是楚星羽!
一名监工见状,狞笑着扬起手中的鞭子,正准备给这“偷懒”的新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然而,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感受到无数道冰冷而压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身上!那是炼铁区所有仍在坚持的罪奴们的目光!沉默,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监工心头莫名一虚,悻悻地收回了鞭子,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快步离开了这片让他感到不安的区域。
……
当李二狗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简陋的“床铺”上——不过是在冰冷潮湿的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上面盖着一块同样粗糙肮脏的破布。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如同被掏空,但那股濒死的灼热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已经消退了大半。
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看到楚星羽正沉默地坐在不远处。李二狗用尽力气,对着那个沉默的背影,郑重地行了一个虚弱的礼:
“多谢……楚兄援手。”
楚星羽转过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用一种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的语气说道:
“你……很坚强。我在这里数年(不到一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在第一天……就撑过炼铁区完整的十个时辰。”
李二狗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声音嘶哑而平静:
“我叫李二狗……曾经,差点成为一名舞者。”
听到“舞者”二字,楚星羽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他沉默了一下,低沉地回应:
“我,曾是……守卫军。”
李二狗瞬间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苦难磨平了所有棱角、如同岩石般沉默的男人。他压低声音,带着惊愕与不解:
“神城……连自己的守卫军都不放过?!你……为何会在这里?”
楚星羽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复杂,如同被触及了最深的伤口。他猛地转过头,避开了李二狗的视线,望向炼铁区那永不熄灭的炉火方向,沉默如同凝固的岩石。
良久,他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小团,轻轻推到李二狗面前。破布打开,里面是几块发黑干硬、看不出原貌的食物残渣,以及……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黯淡无光的下品灵石碎屑。
“这是你今天的‘饭’……”
楚星羽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省着点。灵石碎屑,能帮你恢复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