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句落音,满堂先是一寂,随即爆发出阵阵笑声与议论。
这诗看似简单直白,甚至带着几分妇人式的“浅见”与“溺爱”,遣词用句更是近乎白话,与李德裕方才那首的典雅厚重截然不同。
然而细品之下,却别有洞天。
这世道,聪明锐进者易折,反倒是中庸平和或能长久!
“妙啊!”杜佑率先拊掌,眼中精光闪动,“‘无灾无难到公卿’,郡主这是以退为进,其中辛酸与洞察,非经历风波者不能道也!”
“正是此理!”立刻有人附和,“‘莫效爷娘涉险行’,一句话道尽官场艰辛。这是慈母心,更是清醒之言!”
“语浅意深,返璞归真!李二郎有风骨,郡主有慧心,真是相得益彰!”
也有女眷低声私语:“到底是做娘的心,只盼孩子平安顺遂就好……说的都是实在话。”
李德裕凝望着妻子,眼中满是了然与疼惜。
刘绰迎向他的目光,轻声道:“我这当娘的,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李德裕一手揽住她的肩,声音低沉而坚定:“娘子这是大智慧。瑞儿有你我为他遮风挡雨,自当‘无灾无难’。”
无人察觉处,刘绰心中轻吁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幸好有苏轼大佬的《洗儿诗》可做参考,否则这突然的作诗要求还真不好对付。
孩子的降生,是软肋,亦是铠甲,让她更需在这权力场中,步步为营。
然而,千里之外的润州,却是另一番景象。
驿馆内,杨九郎正将长安来的密信就着烛火点燃。
一旁的幕僚道:“常侍,李锜这老贼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有郡主相帮,咱们的人将他在长安的一众暗子全部拔除。恭喜常侍,在圣人面前又立下一功。”
杨九郎狭长的眼眸微眯:“事已至此,陛下定然已经动了杀心。李琦如今被我们步步紧逼,漕运账目上的窟窿越查越大,为防他狗急跳墙,你立刻派人设法出城,从宣州和扬州各调三千兵马过来。”
“常侍,若要对付李琦的镇海军,这点人恐怕不够!”
杨九郎笑道:“平叛自然不够,护着我们平安离开浙西却绰绰有余!人再多,陛下就该恼了!”
他顿了顿,语气森冷:“对了,老贼一直惦记郡主手里的火器和火药,说不得正想用刘谦逼迫郡主就犯。派人护好他,切莫让李锜的人得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的日子,若无必要,不要让他离开驿馆半步!不带上他,刘家和李家不会全力相帮。带上他,若人出了事,刘绰也会跟我拼命!”
与此同时,镇海节度使府内,李锜面色铁青。
“废物!都是废物!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下面低头的谋士们忍不住腹诽:早就跟你说了,刘绰这个女人轻易动不得!
革新派都倒了,刘绰却安然无恙,足见其圣眷正隆。
浙东的明州既有刘氏六房在,又是刘绰的封地。李吉甫还在那里经营多年。
浙江东西两道的学子坚信横渠四句就是刘绰所思所想,不过是借了“横渠先生”之口。
如今,她都快被文人学子们奉为圣人了,多想不开才会去动她?
不怕被笔杆子们戳着脊梁骨骂死?
“节帅息怒!”一个谋士上前劝道,“离间不成,我们或可另辟蹊径……”
“说!”李锜吼道。
“杨九郎是钦差,动他如同造反,时机未到,确实不好出手。但刘谦……不过一小小巡官,他是刘绰胞兄,若能设局让他‘失踪’,再要挟刘绰交出火器图纸和火药配方……届时,节帅手握此等利器,莫说朝廷军队,便是这江南半壁,乃至天下,不也是囊中之物?”
李锜眼中凶光一闪,显然动了心。
火器的威力,他虽未亲见,但传闻已让他心惊又垂涎。
“好!就依此计!无论如何,要把刘谦给某弄来!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