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反复权衡后,才摆手说道:“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朕不能保证,稽税院不会变成魑魅魍魉的贼窝。”
“朕掌管稽税院这些年,也不是靠朕一个人,也是靠这些稽税院的骨鲠正臣。”
“朕也不是三头六臂,更不是大光明教口中的先知。”
稽税院是特务部门,权力大得很,能维持眼下这个局面,是君臣同心同德的结果,真的抽一半,稽税院恐怕真的会变成走私阿片的贼窝。
“谢陛下隆恩。”张居正大喜,眼睛珠子一转问道:“那宫里大珰李佑恭,能不能借给臣去反腐司?”
“不行!免谈!李佑恭提督京营军务,还要负责稽税院诸事,借给先生,朕从哪里找个大珰,提领稽税院诸事?免谈。”朱翊钧严词拒绝。
提督京营内臣李佑恭,是和朱翊钧一起长大的陪练小黄门大把头,也是皇帝外派太监的黄衣使者,但凡是大事,都是李佑恭出宫去办,那辽东高淮父子都是李佑恭亲自抓回来的。
宫里的大珰就那么几个,而且都在关键位置,不能擅动。
“陛下,戚帅是大将军,过度参与政事,对他不是个好事。”张居正说明了理由,之所以借李佑恭,是为了让戚继光摆脱将领过度干涉政事的嫌疑。
大将军已经足够位高权重了,在戎事上,几乎有一锤定音的权力。
“借不了,这个真不行。”朱翊钧摇头说道,反腐司重要,京营和稽税院也很重要,李佑恭的位置真的不能动。
“那算了。”张居正见陛下坚持,最终俯首告退,没有再纠缠,这次请求,确实是他张居正有些贪得无厌了。
陛下手里就那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他张居正还要挖走一个,确实是得寸进尺了。
北镇抚司稽税院左账房书吏范远山,万历十三年皇家理工学堂会计科毕业,因为家境贫寒,他接受了皇帝的学贷,毕业后,他进了左账房,这样可以免了他的学贷,还照常给俸。
范远山不善钻营,他怕到了民坊,最后的归宿是东交民巷监狱。
已经快夜里子时了,他还在衙门没有回家,他的眼睛有些生涩,他手里有一个案子,他是主办,还有一个协办,不过是挂个名,稽税院的人手没那么充足,都是一个人当四个人用,比牛马还牛马。
谁家衙门,半夜了还在加班?
还真不是元辅一句大调查惹出来的事儿,平日里,范远山也是这么忙。
范远山很喜欢稽税院,因为清净,他只要秉公执法,就没人能逼他低头,没人敢为难他,更没人敢对付他,他的背后是稽税院、是北镇抚司、是皇权。
他手里这个案子,只要范远山手稍微松一点,陈记糖坊就能少交一万两千银的税。
范远山看四下无人,拿出了三张拜帖。
一张是陈记糖坊少东家,已经邀请了他十几次去太白楼,送拜帖的人说会有厚礼相赠,仅这一件事,大约是他五十年的俸禄;
第二张是范远山在京师大学堂的同窗,这个同窗在民坊做账房,把拜帖递到了他这里,语焉不详,要请他叙叙旧;
第三张则是他在京师大学堂的恩师,稽税院左账房这差事,都是恩师忙前忙后,才落到了他身上,不仅传道受业解惑,还帮他安家立命。
这三张拜帖的目的都一样,让他手稍微松一点。
“吃饭?吃牢饭吗?”范远山将请帖放了回去收好,这都是证据。
范远山是甘肃人,穷的叮当响,能进京师大学堂,是他天大的造化,也是他自己努力,考中了举人,才有了入京的机会,举人已经是他文气的极限了,他考了一次进士,没考中,就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能奢望的。
他的妻子总是抱怨,他这个活儿,钱少事多天天加班还得罪人,妻子的唠叨还在耳边。
第一件事儿,是孩子该上学了,他租的房,孩子没办法附籍所在坊,就没办法上学。
其次就是老丈人要六十大寿了,妻子想买一件国窖,做寿礼,这一件国窖,要三十银,他一年的俸禄也就二十七银。
这是应该的,范远山能读书,都是老丈人帮衬,没有老丈人,他说不定还在哪个山窝耕田。
范远山又拿出了三份拜帖,看了许久,又放了回去。
和以前四十三次案子一样,他不会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