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识瓦解,是大明看到倭国正在经历的种种乱象,才意识到的一个可怕问题,这其实是万历大思辨的重要成果之一,那就是对天命的解释。
万历维新之后,大明对天命的理解为三花聚顶,即过去身、现在身和未来身共同认可的三花聚顶。
往圣知今朝,泉下可瞑目;今人承劫波,征途肯继踵;
后世缅血泪,青史有颂德;三花既聚顶,天命自煌煌。
而共识的瓦解,瓦解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共识,还有过去的共识,对过去的无限否定,对未来共识的塑造影响也颇为深远。
共识瓦解,是对天命的瓦解。
当下,丰臣秀吉想要再次对朝鲜发动战争,他需要让所有倭国大名臣服,哪怕是像织田信长那样,只是名义上的臣服,但是丰臣秀吉根本不可能做到了。
大明对倭国的干涉是全方面的,大明在倭国钉了太多的钉子,对马岛、石见银山、大阪湾守备千户所、长崎总督府、倭国通行宝钞等等,现在又多了一个江户驻军。
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羁縻,让倭国的分歧越来越大,共识正在快速瓦解。
你要反抗大明,我要做大明走狗;你要废除宝钞,我就坚决拥有;你要掌控银山,我偏偏把银山卖给大明;你要减少倭奴流出,我要增加倭奴流出;这些分歧,比比皆是。
朱翊钧和戚继光又详细的讨论了下关于倭国的局势和江户驻军的问题。
这里面一个让皇帝和大将军都没想到的事儿发生了。
熊廷弼在石见银山附近搞均田,不是还田,是均田。
大明还田的标准是一家一姓不得超过百顷,也就是万亩,如果想要更多,就只能分家;
而熊廷弼在石见银山搞得均田是一家一姓不得超过一顷,即一百亩田,而且搞得风生水起,甚至都已经从大明实控范围,向着毛利家蔓延。
大明在倭实控区域,就像是一座圣山一样压在倭国,给倭国本就频繁的百姓一揆火上浇油,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石见银山的均田令,这些倭人对大名、对幕府、对倭国朝廷的不满就愈演愈烈,怒火正在以一种燎原之势,烧遍整个倭国。
倭国的幕府、大名们扑灭民乱,已经没有任何用了,只有消灭石见银山这座圣山的大明军,才能扑灭这股浪潮,但这些大名们彼此矛盾重重,无法做到同心同德,无法形成合力,一同消灭大明驻军。
戚继光认为这是好事,熊廷弼所为,给大明军管还田、均田积累足够的经验,一旦天变加剧,陛下就可以分遣京营锐卒,对大明进行全面还田了。
戚继光又讲了一些练兵治军的内容,这也是皇帝每天操阅军马的必修课。
大将军授课,也是备过课的,讲的内容还是书接上回,无血义则无上恩,兴文匽武势自成。
如果有血义,军兵会以将领为中心形成一个整体,进退有据,攻守相望,自然是百战不殆。
但是没有血义,乡党自生,这军队容易失控,便坏在了乡党自生这四个字。
军队不是朝廷,军队一旦开始拉帮结派,那长久矛盾,爆发的冲突,可不是文臣之间那般,如同捏着绣花针,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立个碑,写个书。
军队一旦开始拉帮结派,轻则养寇自重,重则藩镇割据。
唐末藩镇割据的时候,多少节度使,被手下军兵砍了脑袋?
如果有频繁动武的战事需要,军兵入营后,彻底打乱混编,打两仗,军兵血义,比同乡还亲密,但没有血义,这军中就是以同乡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戚帅,就是淮西军勋?”朱翊钧眉头一皱,淮西军勋,不也是乡党自生的典型?
“咳咳…”戚继光正在喝水,差一点就被呛到了,而后仔细琢磨下,才摇头说道:“淮西军勋的情况,更加复杂些。”
淮西军勋和戚继光说的无血义,乡党自生,情况类似,但并不完全一致,主要还是政治,而非单纯的戎事。
打天下可不容易,朱元璋和淮西军勋是有血义的,最大的问题,还是朱元璋赢了,他坐在了龙椅上,他成了皇帝,他就是再倾向于这些老兄弟,可决策的时候,也要为天下计。
戚继光倒是没有多谈,陛下在政治方面的天赋极高,不用戚继光说,陛下也完全明白。
比如国丈武清伯李伟一家在宝钞上犯的错,陛下严惩不贷,陛下的选择和太祖高皇帝如出一辙。
大明皇帝结束了和戚继光的交谈后,坐着小火车,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今天因为溃散演训耽误了许多时间,朱翊钧回到了御书房,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处理这些奏疏。
等到皇帝处理完了今天的奏疏,已经天色已晚,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本翰林院新出的一本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