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幼珍又打来电话,难得她那天没有开口就骂,声音很颓废,却是一句就让我呆住了,“我怀了姓冯的孩子,快两个月了。”我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你怎么不找他?”“找他?我找得见么?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手机号都换了……”她又开始骂,我的心完全乱了。怀孕了,只能做掉,不对,幼珍不一样,也许她会生下这个孩子向子越要钱,子越要吗?看上次他的反应,也许,他喜欢孩子,他会要的……我挂了电话心里乱作一团,幼珍怀了孩子,我心里居然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哆嗦着给子越发了条短信,晚上早点回来。他很快回,“好”。
这一天我过得失魂落魄的,心跳得都要无力了。六点多,在我的坐立不安中,门响了,子越回来了,我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回来了。”“想我了?”他坏笑。我无心跟他开玩笑,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他看出不对,几步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小薇,出什么事了?”我哆哆嗦嗦地说:“幼珍,怀孕了,两个月。”子越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小声嘟囔:“怎么就不可能。”子越冷笑两声:“她没耍花样就不可能。”看着我,“你找我回来就这个事儿?”我点点头。他似乎有点失望,去卧室换衣服,我跟进去,“你准备怎么办?”他冷声:“你别管了。”换好衣服,他忽然抓过我的手机,翻看着通话记录,斜看我,一边用我的手机给幼珍拨通了电话。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呆呆地看着他。
电话很快接通了,幼珍蛮横的声音传过来:“你和姓冯的说了吗?”听我这边没声音,又开始骂,子越把电话挂了,看着我问:“多久了?”我继续装傻:“什么?”他皱眉:“你真能忍。”我没吭声。
那晚我一直心不在焉,说不上什么感觉,和子越一起也是意兴索然。我忍不住问他:“孩子你会要吗?”“不要!”他回答得干净利索。我的心一凉:“要是幼珍想要呢?”子越一下坐起来冲着我大声说:“赵小薇,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你以为是个女人都能给我生孩子吗?”他的表情,他的声音,那么生硬无情,我的心瞬间凉得彻底,不知为自己还是为幼珍。他一把搂过我:“睡觉!”我僵着身子,一夜无眠。
那之后子越很久没来,幼珍也很久没有电话,有一次我忍不住给她电话,她没有接。
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我开始考虑离开。幼珍的事,让我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幼珍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喜欢你时,如珠如宝,厌弃你时,弃如敝屣。何况,我隐隐觉得,他即使现在,有的也不只是我一个女人。最要命的是,我自己已经心不再宁,见不到他,会有思念,一丝丝一缕缕,不说刻骨相思,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也会将自己缠得无法喘息。我在作死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要离开。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上次来这里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很多东西都是新买的。不过想把东西都归整一下。
一天中午,子越忽然给我电话,要我准备身衣服,晚上陪他参加一个聚会,他五点回家接我。我本想拒绝,因为我不具备在人多的场合高贵优雅的社交气质,以前每次陪吃饭都是除了低头吃饭和倒水什么也不会。但他说得匆忙,没等我回应就挂了电话。我只好打车去最近的商场挑了件黑色的过膝长裙和一双闪亮的高跟鞋,又把他送的项链戴上,头发松松挽了一下。当我忐忑不安地出现在子越面前时,他的眼睛不觉一亮,满含笑意看着我。
车子开到了小汤山附近的一个别墅区,路上子越告诉我是某个业内既有实力又有政治背景的老总的生日晚宴。目前该老总基本把生意交给了大儿子打理,但重要决定还是他做,是名副其实的太上皇。称呼他老徐总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有钱人的宴会,和电视上的差不多,不过房间布置更奢华些,而参加的人长得更普通些。子越告诉我中午已经在某个星级酒店进行了宴请,更为奢华,还有明星出现的文艺表演,晚上不过是业内交好的朋友再聚聚。我听了直感慨,小聚都这么奢华,中午得是多大排场。
晚宴是酒会形式的,子越一入场就进入了状态,谈笑风生,我一时适应不来,只跟在他身后尽量保持个淡定的微笑。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打招呼:“子越,令宜。来了?”我一扭头,一个四十多的男人,看到我的脸后一愣,子越一把拍过去,笑道:“这是小薇。”我补充:“赵小薇。”“赵小姐。”那人伸出手来,看来和子越很熟。冲子越眨眨眼,笑说:“赵小姐腼腆得很。”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一会儿,主角老徐总出来了,和大家打过招呼,由于开始时间还没到,客人来得不算多,老徐总兴致勃勃说最近又有宝贝收纳,于是大家都提议要去看宝贝,老徐总很高兴地在大家的簇拥下带着去看宝贝。
下了一层,去了地下室,哇……我在心里赞叹着,原来老徐总喜欢收藏,地下室被他布置成了像博物馆的陈列室,每件藏品都放在特制的展柜里,室内保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有瓷器、书画,等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对老徐总说:“下午宋局长送来的字画,您看放哪里?”老徐总一下来了兴致,“老宋说给我找某某的字,还真找来了。”我没听过那个让老徐总眼睛一亮的书法家的名字,我对书法没研究,除了知道赵朴初和欧阳中石,其他的都不曾耳闻。
老徐总打开卷轴,我倒吸一口冷气,好一幅草书,我就没认识几个字。周围一群人也看着直咂嘴,纷纷说“好字”。我抽抽嘴角,认识才怪。老徐总缓缓地念着:“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然后卡住了。停顿了十几秒,我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奉而不骄,威而不猛”。倒不是我认识那字,只是我刚好知道这句论语里的句子。我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沉默了。当时的感觉,就像在我脸上抽了个响亮的耳光。我话出口才知道说得极不适宜,老徐总都不认识,我在鲁班门前卖的什么大斧……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接过去。那个尴尬劲儿,现在想起来都脸红。
子越最先打破沉默,捏捏我的手,笑道:“你还认识这个。”老徐总也温和地笑道:“不错,不错。”我面红耳赤地说:“满屋子的字画,我也就认识这一句。”老徐总听了呵呵笑起来,大家也跟着笑了。老徐总说:“说明你和这幅字有缘,就送给你了。”我一愣,看向子越,子越笑道:“还不谢谢徐总。”我去道谢,老徐总很慈祥地拉着我,一边走着给大家介绍藏品,一边随口问我几句,多大了、哪儿的人之类。
经过那幕险象环生,我对酒会也提不起什么兴趣,蔫蔫的,倒是后来有好几个其他宾客带来的“夫人”来和我闲聊,还留了手机号,说有机会找我一起“活动”。
中间我实在觉得很压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走到门厅外透透气。出去就不想进去,里面的灯红酒绿根本不属于我,可我为什么要跻身这个圈子?不觉几分可笑。
一会儿又出来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是老徐总的三儿子,叫他小徐吧。长得虽然不帅,但是很阳光很干净的感觉。看见我笑笑,问:“怎么不进去?”我也回笑:“出来透透气。”停顿了一会儿,他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我脸红了,答:“嗯,第一次参加这种酒会。”他忙摇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刚从国外回来不久。”我不禁笑了,“都是第一次,没关系。”他呵呵笑了:“看很多人挺喜欢你的。”他说的是那些向我要电话的夫人们吧,她们喜欢的,只怕不是我,她们在意的,不过是我在子越心里的位置,以及子越在老徐总心里的位置。
“也许吧。”我淡淡笑笑,跟着他进屋去了。
从宴会出来,我挽着子越胳膊的手马上放了下来。他没有吭声,一直在前面走着,我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快到家了,他忽然开口:“你今天还小有收获。”我不好意思地问:“有没有给你很丢脸啊?”他忽然笑了,眸子亮亮地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没有阴霾沉郁而爽朗的笑,声音很沉,却很有磁性,他捏捏我的手:“不会,我觉得很有面子。老徐的东西轻易不给人。”我愈发地脸红,转移话题:“老徐总的夫人好年轻啊。”老徐总六十多,他夫人保养得特别好,雍容华贵,看着只有四十多。子越一边停车,随口应着:“那是二夫人。”“啊?”我太惊讶了,“明明听着小徐叫她妈妈啊。”子越看着我,一副我实在少见多怪的样子:“她是小徐的妈,也是二夫人,大夫人是徐总的妈。”我呆住了。半晌才愣愣地回过神,看着子越,认真地问:“这就是你今晚带我来这个宴会的醉翁之意?”子越一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不禁嘴角上扬:“赵小薇,原来你一点儿都不笨。”我咬咬嘴唇,没有吭声。
我的脑子里还在盘旋小徐的事,下了车,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我脑子一抽,脱口就来了句:“其实,如果想要的话,幼珍那里不也有个——”话没说完,他猛地一回头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我立马闭上了嘴。可是我这句话似乎又惹他不高兴了。本来在前面缓缓走着的他忽然加快了脚步,害得我穿着高跟鞋在后面噔噔地猛追。他却又放慢了步子,冷冷来了句:“路又不长,脚是自己的。”我一愣,不知道他是指我的伤脚还是指什么。
到了家,他闷声换了衣服就进了书房。快十二点了还是没有动静,按照往常,我自然是先睡了。可是那天,心里总有丝忐忑的内疚,觉得似乎是自己把他惹得不开心了。在卧室里辗转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去书房看看。敲了几声门,传来闷声“进来”。推开门,满屋子的烟把我呛得直咳嗽,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在屏保状态。我把灯开了,他特别颓废地坐在椅子里,面前的烟灰缸里有大概十几个烟头。我没敢看他的脸,低着头走过去,把蜂蜜水放在他面前,怯怯说了句“别太晚”。
转身就要出去,身后传来他沉闷的声音“站住”。我的心又开始扑扑跳,他走过来从后面抱着我,下巴蹭着我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半晌,说了句,“我要出差走几天。”我低声应着“嗯”。他补了句“等我”。把我搂得更紧,我应“嗯”。他的吻又缠绵缱绻而至,我的应随温柔扑朔回往。那晚的他,很温柔,我的心,似乎点点沉沦。
面对他,我似乎总在挣扎中沉沦,不论是他的粗暴霸道难以抗拒,抑或是他的温柔深情同样让我迷失自己。
第二天中午,收到他的一条短信,“已到机场”。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以前从来没接到过他这种类似报日程的短信。
想了半天,本想敲个一路平安,觉得有些生分,又想敲个注意身体,觉得这话用在他身上似乎特别地意味深长,最后敲了一个字“嗯”。
三个多小时候,又收到一条“已到广州”。我很快回了个“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和他说什么好。
好在之后好几天也没有再收到他的短信。过了两三天没有忍住主动给他发了条短信“在做什么?”眼巴巴地瞅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回复,心里涩涩的,他的那丝情,也不过就到如此了吧,就算有偶尔的挂念,还能指望什么呢?别忘了他可是幼珍口中的“还真指望他知冷知热?”
却是半夜里,忽然接到他的电话,低沉的声音:“小薇,你还好吗?”我掩饰住内心的失落,轻松的调子:“很好啊。”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好。”我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过几天就回去。”听着他淡淡的声音,一股苍凉升起,这算什么呢,离开的小鼓又开始打,结结巴巴说了句:“你早点回来。”还有半句“我有事和你谈”没说出去。他听到我要他早点回来似乎很高兴,声音变得轻快,“我这两天就回。”
过了两天,收到了子越的短信,“已上飞机,中午到”。不知为何,那天心情忽然觉得很好,看窗外已近秋色的晴朗,心也随着一起放了晴。细细为自己化了个淡妆,却又有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小小担心。我不禁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却又忐忑不安坐立不宁。特意让保姆买了菜,却是等到下午两点多还没有音讯。忍不住发了个短信,“到哪儿了?”过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回复,忍不住给他打电话,却是无人接听,打了好几次,却是个陌生的男声:“赵小姐吗?冯总在医院,不方便接电话。”我的头忽然就懵了,声音有些颤抖:“他怎么了?”“一两句说不清,在××医院,你过来吗?我去接你。”“不用,我自己过去。”我抓起包就跑出门,一路上思想仿佛游离在躯体之外,心神恍惚得就像被掏空了一般。那一刹那,我忽然六神无主了。慌乱到出了门看见车就挥手,全然不管那是不是出租。
到了医院,又打过去电话,一个年轻的男人五分钟后出现在我面前,我认出来是上次带我去看脚的那个,是子越的秘书,姓李。李秘书带我去了他的病房,路上说了子越的情况。那天他去了广州,晚上刚吃过饭,突然就肚子痛得厉害,去了医院,是急性阑尾炎,做了手术。本来应该休息几天,又急着拆了线赶回来,结果一下飞机伤口有点裂,只好又来医院。我的心一抖,开始自责为什么要说那句“你早点回来”。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公事,自己这么自作多情做什么。
到了病房门口,我一下又紧张起来。敲门进去,子越正斜靠在病床上,皱着眉头,见我进来,似乎有点惊讶。李秘书忙解释:“冯总,赵小姐打了好几次电话。”子越转看向我,我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潮潮的,站在他病床前,嗫嚅着说:“怎么成这样了。”他眉头一展,拉起我的手:“小毛病,很快就好。”说完只盯着我看。我倒不好意思了,说:“不认识啊?”他嘴角一抽:“不认识就好了。”说完似乎很累的样子,额角出了层薄汗。
我想扶他躺下,却发现自己笨手笨脚,想碰他又不敢碰他。为了解窘,问他想吃什么,他摇摇头,我急了:“总得吃饭啊。”他皱眉:“你看着弄。”我便出去帮他买了点粥和鸡蛋羹,还有两个素菜,他也没吃多少,只把粥喝了,我暗暗记着,他看起来对红豆粥不讨厌,下次可以继续买。又陪他待了一会儿,七点多他让李秘书送我回家,我摇摇头说:“我留下来吧。”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接近他,虽然觉得他是为公务回来的,但自己催他回来或多或少有些内疚,想为他做点什么。他很惊讶,“你?”我点点头:“晚上有个人方便些。”怕他不答应又补充了句“如果你方便的话”。他眉头一皱,哼:“有什么不方便。”
留下来有些无聊,他几乎每隔一会儿就要接电话,也不知哪那么多的事儿。我忍不住说:“必须要接吗?多累啊。”他摇摇头:“有些是急事儿,有些是老搭子,不接他们会疑心的。”我好奇:“你生病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叹口气,“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能惹乱子。”说实话我理解不了他生病了会出什么乱子,但当时心里微微有些疼,觉得他也怪不容易的。
晚上十点后,他的电话总算少了,我和他也能安静地待会儿,但是当我和他真的面对了,我又特别地不自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也不敢直面他。从前是害怕,怕他会有什么可怕的举动,现在知道他不会,但是仍然会害怕,心跳得很厉害,也不知自己怕什么。怕他深邃的目光?让我瞠目结舌对不上来的话语?还是冷冰冰的态度?似乎都不是,又似乎都有点儿。
给他削了个苹果,切开用温水过了过递给他,他忽然就愣住了,看着我的目光有几分五味杂陈的感觉,一会儿他淡淡笑笑:“我还从来没被人这么细心照料过。”我心里微微诧异,怎么可能,他身边的女人个个不扑过去就算不错了,我并未当真,也笑着回他:“是吗?你这么好哄啊,早知道早用这办法让你对我高抬贵手了。”说完自己也吃了一惊,我居然敢和他抬杠了?我有些不自然,他吃了一小块苹果,深看向我,认真地说:“那我更不会放了你。”我心里一突,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