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完,闻人贺便低头抻了抻衣角,就着半掩的朱门,走了进去。屋内朦胧的灯火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那黑色影子歪成扭曲的形状,正如他那双浓黑的眼睛一般,似乎有什么猛兽正要从里头挣脱出来。
直到那门被阖紧,我才从如此恐怖想象中清醒过来。
转头想找那老宫人,却发现他已经脚底抹油,一溜小跑到了门廊的尽头,我望过去的时候,他也刚好回头,视线短暂的一个相碰,他登时双眼大睁,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脸色发青地跑开了。
我一时莫名其妙,却又清楚地感觉到了诡异的气氛。
为什么大家听到“宁玉”二字就像被鬼掐一般,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带着这么个疑问,我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找小六问问清楚。
而此时,我更感兴趣的倒不是“宁玉”的来历,而是如今的齐连生。
房间里的灯光晦暗不明,正是偷情幽会的好意境。闻人贺轻手轻脚地拨开珠帘纱幔,提着衣摆,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床沿。
明黄的帐幔被挂到了檐角的玉钩上,稀薄的灯光像是迫不及待般地涌过去,将紧闭双眼的齐连生包裹起来。就着光,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张脸上泛着青色的胡茬。他的胸口缓缓地上升下落,似乎睡得很熟。
床铺随着闻人贺坐下的动作微微下沉,齐连生平静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往床沿的方向倾斜过去。烛光一时温柔似水,柔柔地缠裹着二人,看着这情景,似乎连春寒的早晨都变得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我仔细望向齐连生的脸,发现他其实挺好看的。他们老齐家的血统显见着是很不错,没能多留几个能赏心悦目的娃娃下来,着实有点可惜。
闻人贺就这么坐着,没有做出我想象中的任何动作。没有牵手,也没有摸脸,更没有偷亲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就像陪着他一起睡似的。
至此,我不禁开始反思。将男女之间的暧昧场景胡乱套用在男人之间,看来还是行不通的。
天色渐渐明亮,早起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天幕上滑过,耳边隐隐传来宫中女眷倒洗脸水的声响。脚步声更是错落不停,晨光微熹中的上林显得喧闹而忙碌。
大约这齐连生也同我一般耳力好,没一会儿,他就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
睁眼的瞬间,恬淡的笑意就在他的眸子里荡漾的开来。他嘴角没动,眉眼间却都是笑意,一张脸也跟着明朗了。
“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声音有着惺忪的喑哑,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握住了闻人贺的手。迷蒙的睡眼里,我似乎看到了绵延千里的浩淼烟波。
“刚到。”
“手怎么这么凉”
“外头天凉。”
齐连生摩挲着他的手,似乎是在替他取暖。
“不妨事。”
闻人贺作势要收回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他似乎很用力,骨节泛起了隐隐的白。
低头望着他的手,闻人贺似乎打消了要抽开手的主意,反倒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朕给你捂着,一会儿就暖了。”
齐连生的脸略显僵硬,眼神十分复杂,像是有失望,有遗憾,有愤怒,有不甘,有嫉妒,我所有想到的所有怨妇该有的情绪,都活灵活现地在他的眼睛里呈现了出来。
不过,人家也好歹是一国之君。吃醋归吃醋,架子还是要端端好的。
下一瞬,他的眼神就恢复成了初醒时的温和模样,仿佛方才的种种怨怼表现都只是旁人的错觉似的。
闻人贺似乎有点不忍心,于是干脆任由他牵着手。
要我说,都老夫老妻的了,拉拉小手有什么好害羞的。
“听说你前两日感了风寒,今日可有觉得好些”
齐连生原本正在把玩着他的手掌,听到他说这话,缓缓地抬起头,清淡淡地一笑,道:“风寒什么的倒是不妨事,倒是你,这几日似乎很忙,都没看你进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