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漱冰觉得荒唐,他不?解地坐在了易渡桥的脚边,缓缓地眨了眨眼?:“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修士会为了一把刀而变成这样?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人人皆是阎王罗刹,即使其中有人就连往生刀到底是何物都不?太明白,却盲目追寻着力量向前冲去,又与曾经?的同道?兵戈相见。易渡桥驴唇不?对马嘴地答道?:“这不?是你的错。”是众生贪图力量,盲从大道?。并非你的错。崔漱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手指不?断摩挲着那根庭芜杵。本来精致的雕花上突兀地显出来了道?深深的裂缝,尖锐得很?,刺破了他的指腹,隐隐溢出来了血色。他点?了点?头。正当崔漱冰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人群中骤然传来声足以从苍枢山传到襄平城的铜器撞鸣。方才散去的雷声隐隐重现?,在云层后?露出几分光亮。炼器炉盖打?开了。已灰木(十四)这是易渡桥第一次看见仙器出世。李轻舟对于兵器的要求大多是“趁手就好”,从灵线到?杨柳枝,仿佛天地万物在她手里都能成?为?劈山斩海的利剑,连带着易渡桥对于本命仙器的追求都可有可无。她不曾像旁的修士一样上下求索数年乃至于数十年,只为?了找一把趁手的仙器,于是这么多年别?说是宿火峰,连民间散修的炼器房都没进过。而现在炼器炉被人掀了盖头,滚滚惊雷仿佛在易渡桥的头顶炸开。所有人几乎都选择了避其锋芒,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唯独易渡桥眯着眼睛竭力地抬起头来,同那已经?成?了深黛色的苍空对视,惊雷落在眼中,闪出道凌厉的白光。在白光的正中央,一把深红如血的长刀悬立半空,长然铮鸣。仙鹤瑟瑟发抖地蜷回了松树之间,一时遍山寂然,苍枢山上落针可闻。天地皆变色。易渡桥的肩头仿佛被什么生生压了下?来,鞋底在地上碾出细微的裂痕,无形的威压充斥着整座宿火峰,就连元婴都这样狼狈,许多修行不甚到?家的晚辈修士们更不必提。那曾对易渡桥耀武扬威的天枢学宫弟子早已口吐白沫,瘫倒在地,白眼翻得近乎狰狞。那是往生刀引来的天威。在无法动?弹的威压之下?,易渡桥忽然觉得有些不解——都说修至大乘可称天下?第一,可那不也是苍天之下?么?这样被人压了一头的第一,到?底有什么好争的。修士们穷尽一生地去争去抢那些灵石秘籍,难道就只是为?了在“天下?”占据一席之地么?这样想着,映在她眼里的天雷被往生刀尽数接下?,雷云彻底散了。那刀身上刻着道道铭文,繁复得连断月崖上整个护山大阵加一起都比不上半点,易渡桥想再看得仔细一些,神识触及眼瞳时才觉出刺痛。不知不觉中,她的眼角早已溢出血来。易渡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微弱的血腥气逸散开来,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被天威镇住的修士们终于意识到?了身上那不可违逆的禁锢已然解除,哄然而上,伸手够向了往生刀。易渡桥无端地想起她还是凡人的时候,沿海运来的蟹算不上珍奇,却甚得她的喜爱。于是易府餐桌上常常会?有螃蟹作衬,各式吃法都让她尝了个遍,终于有一日她起了好奇心,要跑去厨房里去瞧厨娘如何为?她蒸蟹。冻在了富贵仙器里的蟹还吐着泡泡,被厨娘扔进了蒸锅里,噼里啪啦地想往外逃——后边的钳子却总是会?拽住前一只的腿,互不相让,最终只得困于蒸锅之中,谁也逃不出去。当时易渡桥只觉得有趣,又觉得这些蟹笨得很?。而如今看来,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修士们也好不到?哪去。有的修士善于御剑,便跑得比别?人快些,飞也似的去抓往生刀。后边的修士自然不肯相让,灵力像蟹钳似的往前一抓,将那修士扯落回来,仿若蒸锅中首批败北的倒霉螃蟹。修士的身子几乎堆成?了人山,易渡桥没?动?地方,崔漱冰却坐不住了。他十指紧握,低声道:“我还是想去。”“去就是死。”易渡桥自觉话说得够明白了,顿了顿又道,“拿到?往生刀是福是祸还说不定?,我差不离听明白了,李阅川不在,除了当年那位祖师爷还有谁能驾驭住它?”崔漱冰想说不要直呼掌门名讳,又觉着她是鬼尊,按理由是同掌门一个阶层的,遂没?说,又道:“若是凶刀无主?,天下?大乱也是免不了的。”玄晖峰上,易行舟面前放着的茶汤已经?凉了。李阅川的灵力屏障散尽,他在保护下?安然无恙地弯起眼角,说道:“你方才问?凶刀无主?我当如何……的确,我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凡人,但往生刀可不是。”李阅川被下?了命令,依旧保持着施展屏障的姿势,看上去分外滑稽:“你想让它生出刀灵?”说完,他却自行摇了摇头。仙器若想生灵,若没?有日久天长的磨炼,非大机缘不可得。往生刀虽然已经?有些年岁,但当年被天雷毁了就是毁了,不存在能自行生出刀灵的可能性。那么易行舟想做什么,就愈发耐人寻味了。易行舟对他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不急不缓地说道:“无需刀灵。一把来自数百年前的刀——只要存在于世,它的意志亦然如此。”易渡桥还没?感受到?何为?往生刀的意志,她只觉得崔漱冰的意志有点让人头疼。她和崔漱冰至今为?止认识了还不到?一日,做事过得去良心就好,想找死拦不住,实在不必一次再一次地救他。指尖搭上了崔漱冰将离的手腕,一股鬼气随着他的手臂攀升而上,若隐若现的鬼脸环绕上崔漱冰的周身,携着易渡桥的一缕真元而去,替他挡下?了道误飞来的剑气。崔漱冰微愕,易渡桥道:“借你一缕万重山作陪。”无论如何,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崔漱冰朝她深作一礼,转身而去。他的身法本?就如臻化境——丹修都这样,斗武中打?不过别?人就得跑——如今更有了万重山的助力,只见他鞋尖在托在他身下?的万重山上一点,借力朝前掠去,紧接着又蹬上那座“人山”上不知那位兄台的肩,再往上飘。他的身影快得近乎看不清楚,只见庭芜杵上藤蔓一闪,拽回最前方那就要碰到?往生刀的修士。与此同时,他的脚踝也被人拉住。崔漱冰心一横,周身真元剧震生生地断了踝腕,鲜血喷了后边的修士一头一脸。他借力往前够去,握住了往生刀柄。紧接着,他周身真元骤燃。万重山被妥帖地送回了易渡桥的身侧,易渡桥蓦然站了起来,整个人往前飞了过去,挥手将一道真元打?入崔漱冰体内。真元可比灵力珍贵多了,这样柴火似的烧下?去,崔漱冰是不要命了吗!不得不承认,烧真元的法子还是很?有用的。从未有过的灼热感遍布崔漱冰全身,握住往生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天上紫云隐现,他竟隐隐触到?了大乘的边缘!崔漱冰试探着将往生刀转了个方向,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朝易渡桥的方向一笑:“我拿到?……”异变陡生,他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脖子,那双多有神采的眼睛吹灯拔蜡似的黯淡下?来。安详地当着缩头乌龟的仙鹤惨叫一声,那座死寂的人山活了过来,成?千上百的修士缓缓地看向了易渡桥。包括崔漱冰在内。易渡桥登时头皮发麻,往生刀在崔漱冰的手里散发出不祥的红光,宛若吮骨渴血的野兽。易渡桥的心里冒出来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