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凉风吹来,终于还是入秋了。他满腹心事,捡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跳上去坐下,望着月光倒映在溪水里的影子,随着缓缓流动的溪水有节奏的上下波动,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他并没有告诉澜叶这场战争于他来说有多重要,是因为他不想澜叶为他担心。他已经决定,只要这场战争胜利,他就带着澜叶远离朝堂,隐居山林。
姑母临终前的话似乎还响彻耳边:“恭儿,小叶以后就拜托给你了。姑母不想瞒你,早在小叶出生时,东方先生就曾帮小叶卜算过一卦,说她十六岁会有大劫,唯有远离朝堂才能助她渡过此劫,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长居红溪谷的原因。恭儿,你知道高纬一直很喜欢小叶,多次求我将小叶赐予他做太子妃,我都以长公主的身份压了下来,可他毕竟是太子,而他的母后胡皇后又是个刁钻刻薄的主,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小叶入宫,卷入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姑母知道你有满腔的热忱和远大的抱负守护齐国的山川土地,可齐国自建立至今十几年来,内忧外患,皇家子弟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兄弟子侄之间残害不断,你战功赫赫,胡皇后母子早就嫉妒在心,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姑母希望你能明哲保身,这风雨飘摇的齐国,本来就不需要你去抛头颅洒热血,归根到底还是齐国对不起你们母子,而你也不需要舍命守护齐国。答应姑母,若真的有一天命运逼着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能舍大取小,守护小叶一生安乐无忧,这是姑母生前唯一的心愿了。”
高长恭紧握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着微白。
为了能守护澜叶,他并不觉得避世是舍大取小,相反,只要澜叶平安喜乐,他的天空才会晴朗。可是今日的交谈,让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关心战争胜利与否,并不是担忧他的性命,而是迫切的希望宇文护死,他不知道宇文邕究竟用什么办法迷惑了他单纯天真的澜叶,他只知道,宇文邕和高纬一样可怕,一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一个是为得到澜叶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拿关系到国家存亡的战争做要挟的筹码。
无论如何,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完这场仗,尽快带着澜叶离开。
可是,如今他手里只有区区五万兵马,想打赢这场战争并不轻松。
夜很静,所以能清晰地听到清冽的溪水涓涓流泻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澈、悦耳。隔绝了人世的嘈杂与纷争,原来,深夜,是如此的幽静,幽静到让一个人可以完全忘记了自己。
“四哥。”高延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高长恭转身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去四哥营帐找四哥,看四哥不在,就闻着四哥的气息来了。”高延宗跳上大石头,坐在了高长恭的身边,扭头看他,“须达那小子快马加鞭从邺城递来了皇上的诏书,皇上说要想再让朝廷增派兵马和粮草,必须先把小妹送回宫。”
高长恭平静地看向远方,“我已经料到他会这么应付须达了,一日不见小叶,皇上一日不会派兵的。”
高延宗气愤不已,一手拍在大腿上,前额青筋暴突,怒骂道:“如今齐国边境北有突厥频频侵扰,西有周国大敌当前,也不知道这小皇帝是真天真,还是听某些眼红四哥战功的奸臣教唆,不给我们派兵,他当打仗是过家家吗?如此下去,我看大齐的江山迟早会毁在他手里。”
“五弟,不可胡说,我大齐虽建立不足二十年,可地处中原,人口众多,物产富饶,山峦叠嶂,峭壁耸立,有着天然的保护屏障,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攻下来的?”高长恭斥道。
“可如今胡氏把持着朝政,胡太后本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自先皇驾崩后,她在宫内呼淫风唤秽雨,与和士开狼狈为奸,作威作福,气焰嚣张,仗着自己的势力以大欺小,聚敛财货、买卖官员,无恶不作。这样狡诈残忍的小人如今正在齐国蔓延,他们就像寄生虫一样,啃噬着整个国家。若不一刀铲除,祸害无穷。这次崤山一战,表面上看似是小皇帝生四哥你的气,可实则却是胡太后和和士开借小皇帝之手铲除你,四哥不得不防。”
高长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何等聪明,又怎会不知是和士开跟胡太后联手要对付他,既然高家不再需要他,这一战就当是报答高家的养育之恩和众将士的信任拥戴了。
“四哥,如今我们真的要破釜沉舟了吗?”高延宗担心地问道,“要不就先送小叶回宫吧,如今的小叶和以往不一样了,我相信以她的机灵和聪慧,定能跟皇上周旋一段时间,这样还能为我们争取充足的兵马和粮草……”
“住口,五弟,不要再说了。”高长恭突然起身,怒瞪着高延宗道:“我们身为热血男儿,保家卫国本就是我们的使命和责任,我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守护身边的挚爱亲人吗?你明知道小皇帝对小叶觊觎已久,如今的齐宫是个什么样子,小叶如莲花般一尘不染,那个尔虞我诈、**肮脏的地方我岂能让小叶去?时候不早了,五弟该回去休息了。”
说完,高长恭转身径直而去。
留下高延宗一人孤独的站在夜风里,他满眼的委屈,望着高长恭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我也是为了四哥你啊,如今敌众我寡,粮草只够维持半个月,难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吗?若崤山一战不能取胜,四哥你又如何全身而退呢?”
一阵阵夜风袭来,高延宗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了营地。
第二日,澜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伸着懒腰懒洋洋地走出营帐,并不是她贪睡,她是实在不想去什么红溪谷,所以才一直躲在营帐里迟迟不肯出去,若不是高长恭一再催促,她真想就这么一直赖在床上,直到战争的号角吹响。
澜叶磨磨蹭蹭地挑帘进入高长恭的营帐,见到一营帐的人,个个穿着铠甲,英气勃勃,不禁让人望而生畏,她身体猛然一震,立马精神了。
只见大家都将目光移向了她,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感觉自己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心跳也加速了,可这里面她只认得四哥五哥还有斛律须达。于是,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两只眼睛像笑弯了的月牙,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商议公事,看来澜叶来的不是时候,那我先告退啦,四哥,我一会儿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