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蒙县尉现在越来越心惊胆战,涟水军越界伸手已经怪了,对崔庄的事情施衙内不遗余力的相助,或许还能归结为友情,但村口越来越激烈的枪声,以及时穿此刻越来越凶狠的神情,分明……蒙县尉嗅到了一丝桃花观的味道,眼前顿时浮起桃花观那遍地的、奇形怪状的尸骸。娘也,水太深,太浑……怎么瞧这架势,双方都有灭口的意图?回身望了望身后,蒙县尉发觉保甲长们并没有跟来,不知时穿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暗示,保甲长们都留在了原地,正窃窃私语地商量着什么。他们为什么都想灭对方的口,他们为什么都不回答我的问题……作为老公事的蒙县尉,对官场的大多数手腕并不陌生,事到如今他已经感觉出不对了,而知州张叔夜并未把详情通报给海州县,基于那点可怜的有效信息,蒙县尉还不能做出完整判断,不过他已经足够清楚:糟糕,现在已经不是隐秘邪教问题了,涟水军为什么伸手,有什么大关窍让涟水军不顾一切……糟糕,方老爷原先是举人,这举人身份是童使相卖出去的,举人老爷是教匪,童使相能容许吗?娘也,瞿知县这次伸手,有可能伸到童使相兜里了。连施衙内与时穿,对方都毫不顾忌,他蒙县尉,论官品与时穿相仿,论一身本事,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至于论家世嘛,他蒙县尉的背景有施衙内雄厚吗?“大郎,眼瞧着你这崔庄越来越繁华,既然我已经在团练作坊投了股份,不如回头我把家搬来此处,我家就两个小子,正好去你学堂上学!”蒙县尉紧走几步,搭讪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我跟你们是一伙的。这时候,众人已经走到了后门口,时穿与施衙内回身看了蒙县尉一眼,后者赶紧补充:“反正我就任这一届县尉,明后年退下来,不如在你崔庄养老。我瞧这风景……¥※!”时穿点点头,跨过了门槛。后门处,恰好有一小队团练猫着腰,小跑着向村口跑,时穿招了招手,询问:“村口的情况怎样?”团练小头目低声回答:“消息说:对方来了四十人,个个身强力壮。值岗的团练上去盘查,他们言语挑动,说是我们得刀好,非要看看,团练不许,对方便动手抢夺,兄弟们只好开火……”时穿侧耳倾听了一下:“已经上去了三个都,还在求援?”崔庄团练的火枪是新近配置的,打完崔家大院后,团练们感到自己远程火力不足,纷纷要求配置弓弩。但民间持有弓弩是朝廷所限制的,唯有新式武器:火枪,不在朝廷限制范围内。所以,就在当晚,崔庄团练每个都配置了三名火枪手,装备上时穿的前装燧发火枪。为了避免朝廷注意,时穿刻意减少了这种火枪的额定装药量,使得这种火枪演示起来,也就比竹管的突火枪威力稍大点,所以现在这种火枪,跟爆竹相比,不过是更吓人一点——村口交响不断,却还需要团练不断增兵,原因在于此。一个都三支火枪,每次枪响三声,根据射击频率很好判断兵力。墙根处的团练头目附和了时穿的判断,蒙县尉表明立场后显得很热切,连声催促:“那就赶紧增援……何方歹徒如此大胆?”时穿一摆手:“那就去吧……等等,附耳过来。”团练头目凑上来,时穿在对方耳边低声说:“记住,实在打不过的时候,火枪里面,每份炮子填装两份火药。”团练头目愣了一下,农家子弟哪能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然而,时穿当场格毙方家的帮衬后,他的威信在崔庄一时无两,团练头目只稍稍沉吟了一下,马上回答:“明白,教头。”随即,他回身招呼:“快跟上,我们绕到他们侧面……”这对团练随即整队跑过了后门,时穿还不动,蒙县尉刚想张嘴催促,眼角瞥见又一队人马跑过来,这一队人马是纯正黑人,个个背着身管武器。时穿用古怪的语言跟他们交谈着,施衙内倒是不慌不忙,乘这机会挨个问候着自己的手下:“怕不怕?”“不怕!”一名施氏家丁回答:“跟着老爷的时候咱也剿过匪,百八十个强盗不过一冲而散,怕个甚?”“俺也不怕!”另一名施氏家丁回答:“我跟公子(海公子)闯荡过三佛齐,那处的海盗多得像蚂蚁,杀不胜杀,公子带着我们来来回回,杀透了对方船阵数遍,蝼蚁一样的东西,爷抬脚就能踩死,有什么可怕的。”这名家丁的说话方式在竭力模仿海公子,但海公子的风度却不是好学的,他那轻描淡写的语言,被这位家丁咬牙切齿的说出来,反而失去了那股风雅味。“走吧!”时穿招呼说。不知什么时候,时穿已经跟他的黑人家丁招呼好,蒙县尉被施氏家丁的话语引开注意,竟然忘了倾听——当然,即使他听了交谈也听不懂。轰,村口传来一声大响。如今蒙县尉离得近了,已经能听到枪响之后的惨叫声。阵阵鬼哭狼嚎的叫声中,施衙内感慨:“就这么几天,崔庄团练愈发有章法了,相持这么久,丝毫不乱。”衙内的话音刚落,村口的喊声此起彼伏:“两份,果然两份妥当,各位,用两份药……注意,枪托抵紧肩膀,这炮子强劲,膀子撞得疼。”“将领太少啊!”喊叫声中,时穿接过衙内的话,感慨:“这样一群菜鸟,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训练出来?”蒙县尉站在路口犹豫了一下,咬牙拔出了腰刀,呻吟说:“知足吧,崔庄团练很能打了,相持许久不见乱的……嗯嗯,咱们出去吧,该给他们一个主心骨了。”陷阱跳出街口之后,蒙县尉立刻明白了枪响不停的原因——不是因为双方都卯上劲了,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实在是因为进攻者被困在此处,欲罢不能而。崔庄是由海公子修建的,修建的时候考虑到防御,村里的大门都朝向村中心广场——也就是崔园方向。而村外层的房屋,一间挨一间,只有几条大路通向村口。自时穿来了之后,出于方便货车出入的目的,他出自将村中的道路完全整修了一遍,修好的道路依旧按照海公子原先的规划,这就迫使后来的村民不得不按照规划的朝向修建庭院,要不然,别家门户都朝着村中心,你家大门是别家的门背后,这种布局,自个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时穿新修好的路,为了节省资金也为了赶工期,采用了水泥板与花岗石板相间的方式,路中心的地方直接用大块花岗石板,路两边那些填缝隙的地方,如果对石料进行修凿太费功夫,直接用水泥板既省时又快捷,所以村中修建的道路,反而显出一种特有的拼花图案。中心部位的花岗石板五颜六色,边上是大块灰色的,匀质的竹筋水泥板——这村口的道路也是这样。崔庄四个村口,前村两个路口都经过精心修缮,村后通向白虎山的也是如此,拼花水泥路铺出村口约三百米,路起始的地方一左一右是两座不起眼的建筑,路右是一座接官亭似的建筑,但跟一般接官亭不同的是,亭子的栏杆不是雕花楼空的木制栏杆。那亭子通体是水泥建成,围成八角亭的八堵墙齐胸高,窗户反而窄长窄长的,显得很古怪。但因为这座亭子平常总有一个婆婆卖茶,人们以为这可能出于婆婆的恶趣——不管怎么说,冬天的时候,高而厚的墙壁可以挡风;窄窗放下竹帘,烧上一个炉子,亭子里很暖和的,把它当做一个特殊风格的茶寮,也不错。相比茶亭的古怪,路左的建筑就更蹊跷了,它是一个圆形的,类似馒头似的建筑,墙上开着六个窟窿通向六方,但却没有出入的门户。无数来往崔庄的人很好奇,常常想知道黑窟窿之后是什么,可惜宋代没有手电筒,墙上六个黑窟窿实在深,即使趴在窟窿口,也看不清什么——当然,崔庄的人很反感过路人如此好奇,常常在路人走进那馒头丘的时候便高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