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素珍急忙插话:“你这次出来,城中平静了吗?”衙内猛烈地摇着扇子:“褚姑娘放心,你家里我已经去看过了,一切平安。城中现在也平静下来了,知州大人正在四处号召富商捐助,筹集粮草与炭薪,准备赈济接下来涌到的流民——这位知州大人不错,未雨绸缪的,想必海州也乱不到哪去。我出来的时候,海州城刚刚解除戒严。我因为要躲避知州的捐款,打算在乡下住几天……褚妹妹也无需着急回去,明天一早,我把你平安的消息送入城中;你放心,伯母那里,我已经安排了人手照顾。”施衙内安慰完褚素珍,继续笑呵呵的,没心没肺的说:“今年以来,四处不平静,知州大人不停的索要捐助,我施家虽然愿意捐献,但也不能毫无止尽吧?且待我出来躲几天,等管家打听好了捐助的额度,再回城不迟。哈哈,巧了,我这趟出城,居然还遇到一位茶商,也是冲你们崔庄来的。当时我急着赶夜路,他却在前方的村落歇宿下来……据说那人是从杭州方向来的,姓方名云,我瞧着,他那随从挺令人不自在,目光充满仇恨,特别是提到崔庄的时候……时兄,没准你的麻烦到了。”身带杀气时穿眼前立刻飘出一个虚影,这虚影一晃而过,快速地消失。他眯了一下眼睛,站起身来告辞:“夜深了,几位姑娘安歇吧。”施衙内一听,立刻抱怨起来:“别介,我一路劳苦奔来,还没有喘匀气……我还没吃饭呢?”其实施衙内想说的是:我才跑过来,还没有跟褚姑娘说上几句话,你小子不地道,这时候拉我走做啥。崔小清摇着团扇,温温柔柔的笑着,替时穿解围:“确实夜深了,我这园子里住的都是姑娘家,不方便留客。衙内奔波了一路,还是早点歇了吧,明日一早,我再招待衙内。”施衙内无奈,怏怏的起身告辞。两人才走出崔小清的院子,施衙内低声说:“怎么了,素珍今天言语反常,常常有了上句没下句,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是吧?”时穿补充道。他低声而快速的介绍了褚素珍的遭遇,施衙内惊叫起来:“哎呀,现在布置,能瞒得住吗?”“瞒不住了!”时穿叹息:“当时在场的大将很多,这且不说,虽然我杀尽了匪徒,但随行的流民却下不了手,好在褚姑娘是坐郑氏的马车进庄的,说不得,我现在只好把谣言向两位正是姐妹身上引,对不起她们了。”施衙内不以为然:“咱们回头好好补偿一下就行,农家女嘛……”正说着,崔庄外围一阵喧闹,施衙内与时穿驻足,稍停,团练过来汇报:“是杭州来的方家亲戚,因战乱来投奔……;还有一拨人是新近购买崔庄地产的小郎君,他家娘子提起教头,说自己姓顾,以前跟教头在城里是邻居,且她的宅院就是卖予教头的。”“哈,顾三娘啊,她现在才搬来?嗯,他那小郎君姓啥,让他们进村吧,我确实认识他们!”时穿站在原地回答村里的守卫。不一会,一支长长的车队走进庄子,队伍当中有一半人时穿认识,正是顾三娘夫妻俩以及顾二嫂一家。与她们同行的那队人马直接拐向了方家大宅,紧接着,方宅亮起了灯火,似乎在迎接客人。那支拐向方家的队伍走到一半,队伍中跑出一个人来,跑近了时穿,跪下磕头,口称:“时员外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郁州岛上卖给你宝石的小石头。”时穿轻轻的点点头,目光闪动,询问:“你爷爷的病好了吗?”小石头摇头:“已经佚了。”说完,小石头重重磕一头:“说起来,还要感谢员外与我的三百贯钱,如果不是那笔钱,我安葬不了爷爷。”说罢,小石头抬起眼睛来,目光平静的望向时穿,灯光下,小石头的眼角布满血丝——那是一种仇恨的目光,小石头刚才在说反话,他是在责备时穿压价收购他的宝石,或许他还责备时穿付的价格太低,以至于他爷爷没有足够的钱治病。这个头磕完,小石头站起身来,冲时穿拱拱手,转身跑向了方家大宅。时穿目视着对方背影消失,神色很平静,很冷淡,很不以为然。施衙内在一旁轻声说:“就是这位伴当,我就瞧着他不舒服……好啊好啊,我明白了,这个人说话做事总有一股恶狠狠的味道,哪怕他表现的很礼貌,但也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凶狠。”停了一下,施衙内补充:“他的主子我也不喜欢,那位方云据说从童贯手里买了一个举人身份,处处摆着举人的态度,阴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自在。”方举人的行李很多,长长的车队一直延伸到村外,以至于把同时进村的顾三娘挤到了一边,好不容易顾三娘才脱出身来,她带好帷帽赶紧过来给时穿请安,口称:“承信郎,奴家拜候了。前几日奴家已经成婚,顾宅的屋子已经全腾出来了。奴家在城里置办的新屋打算留给哥嫂,自己同小郎君与老娘来乡间居住,今后同一村里还是做邻居,要拜托承信郎照顾了,奴家这厢有礼了。”顾三娘的队伍很简单,三辆车而已,一辆车坐着她与她的小丈夫,另一辆车坐着顾二嫂,最后一辆车装行李。行礼完毕,时穿随口问:“你在村里买了几亩地?”顾三娘再度鞠躬:“奴家在村中买了一百亩地,可奴家听说崔庄并不指望田产生活,这里人多数开作坊,或者在作坊参股,每月来钱不少。承信郎来得早,还要多指点奴家门道,奴家今后多仰仗了。”一个昔日跋扈的归家妾,突然间如此低姿态,不行礼不说话,看来,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真打算以后守着自家小郎君过平凡日子了——当然,这也是宋代大多数妾室的通常结局、必由之路。时穿随口跟顾三娘再聊了几句,因为夜色已深,双方无法深谈下去,顾三娘请安之后,告辞而去。此时,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很圆很大。两名家丁提着灯笼,给时穿等人照着路,时穿领着施衙内巡视了一遍庄子上的岗哨,衙内重新谈起刚才入村的方云:“瞧,车辙很深,刚才那些车上,大约拉的是金银吧,要不然不会有那么深的车辙。这位方举人来海州城带着这么多金银,恐怕要大展拳脚,没准你我都是他的竞争对手。我倒无所谓了,你跟他在一个村里……”时穿背着手往自己屋里走,随口说了句貌似不相干的话:“你还记得大尹那段关于阿弥陀佛教的奏章吗?他们派出的神号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老爷、祖师、老掌柜、少掌柜、掌教元帅、先锋等呼号。其教徒白衣乌帽,衣绣莲花为号……”衙内愕然:“什么意思?”“行军打仗是要花钱的,叛乱也是需要钱财物资的,所谓‘四方明使’、老掌柜、少掌柜,都是派出去搜集教徒贡献,聚敛财产的使者……啊,我让你储备的鲸鱼皮你运左斜街了吗?”时穿前一句后一句完全不搭边,不过施衙内最不耐烦谈论政治,要不然不会跟着姐夫躲在郁州岛。他一拍手,响应了时穿后半句话:“你不说鱼皮我倒忘了,我整理郁州岛姐夫那座住宅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图纸,很是古怪。我是看不懂得,但姐夫临走的时候说过,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来问你,所以那些图纸我都带来了,今晚我回去整理行李,明天,你给我说一说那些图纸。至于你要的鱼皮……啊,那鱼皮太大了,没法囫囵拿过来,我裁成了一丈宽、一丈长的四方块,叠起来装入木箱,已经那些货物已运进了左斜街码头的仓库。”稍稍停顿了一下,施衙内感慨:“等我父亲拿下通州水军就好了,我们贩运食盐与鲸鱼产品的船队,可以直接从长江上岸,再销往江宁,甚至可以顺着运河运送到京师,那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