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去。但10秒钟后重新睁开眼睛时,景致依然如故。6台起重机高高耸立在昏暗
的雨空,车列突然心血来潮似的不时向东涌流,伞阵穿过柏油路,山的绿色心满意
足地尽情吮吸6月的雨。
轩敞的咖啡厅正中低一截的地方,有一架涂着海青色的卧式大钢琴,一个身穿
粉红色华丽连衣裙的女孩在弹奏。弹的是充满急速和弦与切分音的典型的酒店咖啡
调曲子。弹奏得不坏。乐曲最后一个音节被空气吸走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5点过了她也没有出现。我无事可做,一边喝第二杯咖啡,一边茫然看着弹钢
琴的女孩。她20岁左右,披肩长发如蛋糕上抹的起泡奶油一般修得整整齐齐。头发
随着音乐节奏不无得意地左右摆动。一曲终了,又归回正中。随即又一曲响起。
她那样子使我想起过去认识的一个女孩。那是我小学3年级还在学钢琴时的事。
我和她无论年龄还是水平都差不许多,几次一起弹过。姓名长相全都忘了。记得的,
唯独她纤细白皙的十指、漂亮的头发和软蓬蓬的连衣裙,此外便一样也想不起来了。
如此一想,我总有点不可思议,就好像我剪掉剥掉她的手指她的头发她的连衣
裙,而其残余至今仍生存在什么地方似的。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世界就当我不存
在似的运转,人们就当我不存在似的过马路,削铅笔,由西向东以每分钟50米的速
度移动,将彻底打磨过的零音乐洒向咖啡厅。
世界‐‐这一字眼总是令我联想起象与龟拼命支撑的巨型圆板。象不理解龟的
角色,龟不理解象的职责,而双方又都不理解世界为何物。
&ldo;对不起,来晚了。&rdo;身后传来女子语声,&ldo;工作粘在手上,怎么也脱离不开。&rdo;
&ldo;没关系,反正今天一天没什么要干的。&rdo;
她把存伞钥匙放在桌面,没看食谱,径自要了橙汁。
她年龄一眼看不明白。若没在电话中问过,我敢保证永远弄不明白。
既然说是33岁,她便是33岁。如此一想果然像是33岁。但如果她说27岁,看上
去无疑27岁。
她衣着格调淡雅,很让人舒坦。宽大的白棉布裤,橙色间黄色方格衬衫,袖子
卷到臂肘,肩上垂着皮挎包。哪样都不新,但保养得很好。没戒指没项链没手镯没
耳环。额前短发不经意地顺往一边。
眼角细小的皱纹,看上去与其说是年龄所致,莫如说是生下来便附在那里。唯
独解开两颗纽扣的衫衣领口探出的细细白白的脖颈和桌面上的手背在微妙暗示她的
年龄。人是从小地方、的确是从小地方长年纪的,并如抹不掉的污痕逐渐布满全身。
&ldo;工作,什么工作呢?&rdo;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