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灵始终不明白向来和气的父亲为什么会发火,奇怪的暴怒,从来最欣赏秦圣清人品的父亲居然会以秦圣清无功名在身为理由拒绝了求亲。
于是秦圣清愤而赴京赶考,却不知怎的,过去了三年,竟然没有回来。
本来是在京城做质子的镇南王世子尚文兴,因为圣上的开恩到北方巡视,其实也就是游山玩水,而负责接待他的杨尚文在与一干官员醉酒之后一时得意夸口说他的女儿是天下第一美女。
这便引起了那个自命风流的世子的登门求亲,继而竟引出了皇上的赐婚。杨尚文虽然后悔可是也是不知所措,只好勉强应下,枫灵在哭闹过后苦无良计,也只好顺从。
偏偏这时,圣清回来了,原来他是由于被陷于一场冤案中而无法脱身,误了科举,直到现在。他听说杨枫灵将要嫁人,悲痛万分,可是一个文弱书生也无法对抗王府的势力,更无法违抗皇上的圣旨。
枫灵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老人,沧桑的面容下却是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声音,带着无限深沉的悲悯,给了她一种让她假死的药。
出于一种奇怪的信任,枫灵服下了她给的药。于是,杨枫灵死了,连尸体也不见了。那个世子也算痴情,并未深做追究。
老人将枫灵救醒,简单教了她一些易容术,好将自己的容颜藏起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枫灵以为,万事已经结束。
而后的多年里,枫灵也常常以为某个惊心动魄的节点,便是结束。
然而,命运一直不愿停止捉弄。
杨尚文被人莫名其妙的构陷,押入天牢,杨家一门被充为奴仆。昨日稳坐太守座椅的幽州太守一朝便沦为了阶下囚,令人不得不慨叹天意难测。
杨枫灵细细看着自己沉在水中的女性身体,沉吟一阵,思绪从回忆中浮起,身体从水中浮起。
她擦干了头发和身体,重新将胸前裹起白布,穿起中衣。她抖开叠得整齐的直身长衣,披在自己身上,穿袖系带。
她罩上对襟外纱,把陷在衣服里的长发捞出来,束成了简单的男子发髻。
她想用自己的力量为杨家伸冤,救出父亲,还他清白。
她想验证自己十七年来所学到的文韬武略,父亲的教导,秦圣清的培养,还有自六岁起教自己武功的师父的传授。
一切的一切,足以让她站在这里,抹去杨枫灵的过去和记忆。
她,是杨悟民。
……
七月十八,殿试。
金銮殿上,枫灵接过题目,秀目一扫,只稍一沉思便运笔如飞,在其他士子还在皱眉长考的时候,已经写到了末尾,洋洋千言,一蹴而就。
她在纸上缓缓吹气,等待着墨迹干透,诵读着自己写下的句子。
“竭尔所诚,立字约契,开东西之交易,通南北之货物,严律法之通明,富天下之黎民……”
正在她自我欣赏之际,一只枯瘦伶仃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夺走了她的卷子。她大吃一惊,回首却看见了身着玄色龙袍的老者,不禁万分惊惧,连忙跪下:“吾皇万岁!”
皇帝却并不理会她,转过身去一目十行地读着试卷。枫灵顿时感到其他考生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渗出涔涔冷汗。
良久,皇帝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好文章,好文章!我朝竟有如此贤才,实乃朕之幸也。”他转过身,伸手扶起枫灵,眼带赞赏。
皇帝齐公贤曾是前朝的状元,也是个文武全才,对文章本就有自己的见解。
金口评价如此之高,自然令其他考生为之色变。
殿试结束后,枫灵被宣到御书房,她伏地行礼,长跪于地,腰背挺得笔直。
“成文好而疾,胸怀远大,确实是世间少有啊!”皇帝手捻髭须,眼神中满是赞许。
“皇上谬赞,草民文采远不及陛下。”枫灵紧张地回应着,恭维着。面前的这个老者,便是执掌苍生的皇帝。
“你的名字……”皇上翻着试卷:“杨悟民……了悟民生,呵呵,果然是有经国济世抱负的人,不必跪着了,起来,赐座——对了,你成家了吗?”皇帝似乎是闲谈一样随意,没有天子的威严与架子。
枫灵有些迷糊,眼睛转了转,拱手道:“因未曾立业,草民尚未成家。”
皇帝朗声笑道:“嗯,哈哈哈,好志向,好抱负……好好好……朕决定了,钦点你为今科状元!”
枫灵一惊,她不曾想过会如此之快,其他士子的文章,皇帝连看都还没有看——她跪地请罪:“陛下三思,这对其他同年是不是……不公?”
皇帝走下龙椅,脸色一沉,声音却是和缓:“朕决定的事,谁敢反对!?你也无须介怀,朕在殿上察言观色,惟有你在书写答卷时面容数变,神情或喜或悲,或激昂或冷矜,人文合一,以手写心,故可以为文迅速。心志合一,乃是状元之才!其他诸人,也就配争个‘榜眼、探花’不是状元的料。”
枫灵浑身一凛,不再争辩,连忙叩首:“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