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去陪陪她吧。醒来能看见你,她一定很高兴。”李伯伯止住她的话头。
“好。”
李伯伯离开,张青低头上楼,并未发现从河堤上一直无声跟在她身后的车子的主人看着她走进医院,直到再也看不到她,才缓缓调头离开。
浓浓的药香自病药里弥漫开来,让张青微微皱了眉头,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病床上的人轻浅的呼吸着,跟张青极为相似的眉微拧,像在与痛苦作战。原本丰膄的脸颊现在已经深深凹陷,显露出高高的颧骨,细细的颈项,被覆盖在医院白色的床被的身子,露在外面打着点滴的瘦骨嶙峋的手。
这双手曾经能为她撑起一个家呢,现在只能静静地停在那里,任由维持生命的药水缓缓点进她干瘦的身体里。
妈妈……她在心底唤着这个称呼。
说好不哭的,可眼泪又不听话地浸湿了眼眶,她用力咬紧唇瓣,任着眼泪滑下,却不发出任何声音,怕惊扰了床上好不容易才能入眠的病人。
她一直忍,手轻握住病床上的人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窗外也早早被黑暗所取代。
床间的人缓缓睁开眼,这是一双平静而慈爱的眼,充满了温和,明明这么痛、这么难受,看到她最爱的女儿,她还是撑起美丽的微笑。
“我的小丫头。”她无力抬起手臂,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
“你醒了,要不要找李伯伯?”张青连忙抹掉脸上的泪痕,她不能再让妈妈看到她哭。手脚并用地扑到床边慌乱地询问着。
“不用。我现在很好。”她的傻丫头,还是这么天真。
现在就算有神医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可是,她的小丫头不明白,以为越多的药品打入她的身体,她就能健康如昨。
她的身体她早就知道,并且有些故意为之的倾向,盼着能早日离开她厌倦的人世间。离开了,就能看见他,所以她并没有任何害怕;可是到了真要离别的时候,她才想起她还有个小丫头,她和他的小丫头,这个小丫头才十六岁,是如花的年纪。这样的年纪里,让她接触死亡和消逝,她突然有些不忍了。
她明白,她是个自私的女人,自私到骨子里只剩爱情,遗忘了亲情,遗忘了做一位母亲的责任。
“妈妈、妈妈……”张青握住病人未打点滴的手,放到颊边。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十六的年纪,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死亡,只能握着她的手喃喃地叫着那个温暖的词汇。
“我的孩子,妈妈还在这儿,不要惊慌,不要害怕。”她伸手无力地拍了拍张青单薄的肩,这时候的安慰是稀薄的,她不知道她的女儿能听进多少。
“……”张青无言,将脸轻轻埋进病人的胸膛位置,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弄疼她。
“我想回家。”她叹息般地说着,既然生命已无法挽回,她没必要让自己最后的时光交给这空白的四面墙,回到有那个记忆的小家度过余生才好,身边有女儿陪着,她勉强让自己忍过最后疼痛的两周。要不然……
“你不能。”张青想也不想地否决掉。
“然儿,你不能再任性。”李伯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女人唇上泛着一抹美丽的浅笑,轻轻闭上眼睛,又陷入昏睡中,也将可怕的沉默交给病床前的女儿,与激动的好友。
她一直都自私,所以她无须在意谁。
所以,她连最后的十四天也未曾留给她的女儿,在当天的凌晨六点时,她便自己拔掉手上的点滴,就这么任性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决绝的姿态扑进有她爱人的国度里。
张青的世界倾塌了,塌成一遍无望的废墟。
她看着病床上身体已经冰冷的女人,和她唇边浅浅的笑意,心里像堵了一口很闷很闷的气,呼之不出,咽之不下。
李伯伯在人群中间忙碌,不断试图挽救着病床上的人,可是旁边的心脏测试图仍然是一直毫无波动的直线。原来生命的终点就是一条毫无特色的直线,没有任何起浮,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条单调的直线。不管起点和过程是怎样的多姿多彩,终点都是同样的直线,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一向沉稳优雅的李伯伯竟然有些发狂了,所有的护士都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有李伯伯仍然执着地进行着抢救。电击数次之后,屏幕上依然是直线。
张青想喊,她想对着李伯伯大声喊:她已经丢下我们了,不要我们,为什么我们要这么难过?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喊出口了。她的世界里突然变成了一遍寂静,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听不见半点声音,只见李伯伯吃惊地望了她一眼,颓然放下手中的仪器,身体像被抽干了一样,软软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
全世界在张青的眼里演起了默剧,她跑向走廊,走廊里的人见她都惊恐地往两边躲着。
她是恶魔吗?所有人都怕成这样,昨天之前那个怕得窜进别人病房的护士不是还偷吃她的零食吗?那个惊恐地望着她的小男孩,昨天不还抱着她投诉家人的虐待吗?
为什么一转眼,所有的人都怕了她,都躲着她。她一夜之间变成了恶魔吗?
她瞪着眼前的人,他们嘴里说着话,有些甚至尖叫着,却一句都传不进她的耳朵里。到底还是她出了问题,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