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载着墨绿袍的身影行驶半小时后,高空光柱的下方已出现一座轮廓显眼的的三角形大山,山上红蓝相间的光源,比刚才石廊中黑影手里的光略强而稳定,但从很远处张望的话,发光的黑山却被上面巨大耀眼的光束遮笼。
卷发男停止了双手不安的动作,刻意调整脊椎,让自己站得直挺一些,但过不了多久,躯干又会不自觉地微微弯曲,他在这段航行中不断重复让自己站直。
整座黑山在一座地形“平整”的岛上,渐行渐近的过程中它本身的形态也逐步明朗:宏伟古怪的“黑山”,足够令任何接近它的人感受到晕眩的震撼——那简直就是一座鬼斧神工的黑色金字塔!在人力和非人力所为的惶惑质疑中,连同下面这座像一整块青灰色石板的“岛屿”,就那样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岛屿”四周的海面上,停泊着数百只大小不一的木舟,犹如黑海睁开了上百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在死气沉沉的粘液中麻木地注视夜空。卷发男还有一段距离就要靠岸,咖啡色的眸子里只有两种信号:担忧和严酷,正像他不断与自己的脊椎较劲那样,内心的暗斗显现在双眼中,眼神之战的最后一局,似乎是“严酷”取得艰难的胜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是一种习惯性的掩饰。
黑山金字塔四面的纯黑色山壁平滑如镜,但它的石料和黑影窃听的石廊中,两面巨大的石壁一样,即使平整光滑也无法反光,而且更像是能够吸收四周的光线。每一面山壁的正中都有一条直通山顶的宽阔石阶道,但都是双石阶结构:宽阔的石阶每一级有两人多高,好像是为了让某种巨人通行,巨型石阶的中间线,又另开了一条可供正常人攀登的小型石阶道。
船将靠岸时卷发男弯腰关闭了舱内的某种自行装置,停稳后跳上了岸。海岸和石阶路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需要步行,只能向石阶口那边匆匆走去,墨绿色长袍也像是带着威严的风,此时他的脊背已十分端直。
他是唇角天然向下的人,即使心情平静,脸上的表情也会让人觉得他从来都没高兴过。当然,这种审判官式的严肃神情,在一小部分女性心中代表某种不凡的魅力,还有那种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想要被他驱策的欲|望。
黑山岩壁石阶道上最引人注目的,应该就是那些夹在两条蓝色光线之间、平均间隔很长一段就会出现的红字,那些字大得出奇。如果不是山顶直通天际的强烈光柱,会以为那些字是悬浮在半空中的。
其实那些散发血红色光芒的大字,只是镶嵌在不规则巨石上的赤红色光石,这些巨石被横架在宽阔石阶两侧的石柱之上,石柱表面刻满复杂的咒文,而横置的不规则巨石,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又充满“设计感”的环境里,显得分外突兀。
卷发男几乎是用小跑登上小石阶,穿过的第一道石梁上,那几个血红色的字是:“工作即是赎罪的基石”,其实像这样的警句总共有三十二条,被八条一组平均镶嵌在四面石阶的三十二块不规则巨石上,他刚通过的这条石阶上那八句警言,被这里的人称为:自由八律。
小石阶两侧开阔高大的大石阶,成了天然的防护屏障,大石阶两边除了架着嵌字横石的石柱,还有两排笔直整齐的灯柱,排列间隙相对密集。这些石光灯柱也是通体黑色,但上面没有刻任何文字符号,高大的灯柱顶端都是一模一样的火焰形石雕,散发稳定的蓝光,从山脚下的石阶口直通山顶。
卷发男浅褐色的皮肤,在石光灯的蓝光照射下,犹如一张冷酷的面具。长长的石阶上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他的鞋子踏在石阶上的声音,那声音更像是某种金属质地的鞋底与石头碰撞发出的声效。
他仍记得第一次来到这座“黑山”工作那天,攀登漫长的石阶至顶端后的兴奋、疲惫和压力。可现在有更为沉重和紧张的事发生,在他的经验中把这件事划入“危机”的范畴,它所带来的令人疲惫与不堪重负,甚至重过头顶的最后那道嵌字巨石。
四条双石阶在山顶开阔的正方形平台上汇集,四周仍被黑色石光灯柱所包围,但石灯柱上的火焰形光石已经换成了红色的,并且在上空光柱的照耀下丧失了本来的作用,在这里它似乎充当着巨石护栏的角色,同样令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平台四角各有一座类似祭台的小型建筑,而正中心的主建筑,也就是这座“黑山”的“山峰”,又是一座纯黑色金字塔,但看得出那是人为建造的,它的大小与卷发男的体型身高这才有了不那么令人恐慌的比例,可它的规模仍足以蔑视人的弱小。与大金字塔形“黑山”不同的是,小金字塔的四壁都刻有大量精美的浮雕,好像在展示一个完整的故事。
塔顶巨大的光柱按红-白-黄-绿的次序,自午夜起每隔六小时转换一次颜色。其实只有从它的下方看,才会发现整个光束是略呈漏斗形的,光束尽头与漆黑夜空“衔接”的地方,向四周闪电式喷射|出不计其数的碧绿色光团,缓慢移动、碰撞,扩散到整个夜空中,越向远处,绿光的颜色就越暗。最终在无规则的多次碰撞与绽放后湮灭,留下弥漫在这个世界中的薄荷味。
小金字塔只有唯一的一道门,就是卷发男所来的那条石阶道所指向的那一面。他终于稍带气喘地登完最后一级石阶,那张浅褐色的阔额长脸,在光束照耀下格外清晰:虽然脸上并无胡须皱纹,但眼神和表情分明像个中年男人,硕大的鼻子和深凹的眼窝,让人心生畏惧。
他驻足凝视并做最后一次深呼吸的那几秒中,感觉这个世界被冰冻了。唯一有“生命力”的,就是石门上方一团会“呼吸”的漂亮光源,那是小金字塔入口上方被挖空的凹槽内,嵌满的彩色光石在闪耀,它们组成三个奇怪的文字【注:此处是指巴斯特文,后文会有说明。】:浮灵塔。
正是这座像座黑山般的双金字塔结构建筑,被这里的人称为浮灵塔,即使它的规模大得不可思议,但它的确只是一座建筑,并且更像是以一座天然的黑石山为基础,靠无法想象的技术切割雕砌而成。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它的每个人,都曾因它的存在,而对自己的文明产生质疑。不管怎样,习惯的力量最终让他们在浮灵塔中泰然自处,日复一日地在里面完成对这个世界来说十分重要的工作。
从浮灵塔顶层小金字塔石门两侧开始,有许多正常人大小的黑石雕像,如上百个护卫将小金字塔严密包围。黑石雕像简洁拙朴,没有细节纹路、外衣装饰,无从判断性|征,双手中也没有任何兵器的雕塑,千篇一律面无表情地垂手矗立。或许因为黑石雕像的大小与真人同等比例,它们并没有那种大型雕像的威严,只令看到它们的人感受到隐隐的恐惧感。
卷发男直奔石门而来,进门之前瞥了一眼右侧的黑石头人,左右两侧数十个石头人竟同时伸出右臂,把右手按在左胸上作为行礼(中指和无名指内曲,其余三指伸开)。同时,这些外形完全一样的石头人胸前,出现一条幽绿的光带——他们的指尖都“长”着三寸左右尖锐的指甲,冷灰色的金属质感,在上空光束的照射下寒光逼人。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石头人是“活”的。因为他们唯一的区别是五官模糊的漆黑面孔上,有着不同颜色的眸子。他们眨眼的频率比正常人慢很多,乍看会让人误以为那只是石雕。而在他们抬手行礼的同时,看得出这些“石头护卫”全身被一种看似非常像石头,但质地柔软的物质所包裹,尖锐略弯的指甲也并非“石雕”的一部分,而是从指尖破壳而出。
黑石护卫全身覆盖的软石料盔甲,因为毫无细节刻画和设计感,舍弃了夸张的外形雕琢,而使他们看上去像没有生命力的“半成品”,也更像有意而为的隐藏。卷发男消失在石门内的黑暗中之后,隔了许久,他们才统一放下右臂,像之前那样注视前方,变回黑亮诡异的石雕。
这一天就这么安静地过去了,嗅息草在月色下,像盗版网站一样疯狂地生长,所以,以下内容为无良的盗文网站准备,请享用:37岁的我端坐在波音747客机上。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夹雨云层,俯身向汉堡机场降落。11月砭人肌肤的冷雨,将大地涂得一片阴沉。使得身披雨衣的地勤工、呆然垂向地面的候机楼上的旗,以及bmw广告板等的一切的一切,看上去竟同佛兰德派抑郁画幅的背景一段。罢了罢了,又是德国,我想。
飞机刚一着陆,禁烟字样的显示牌倏然消失,天花板扩音器中低声传出背景音乐,那是一个管弦乐队自鸣得意演奏的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那旋律一如往日地使我难以自已。不,比往日还要强烈地摇撼着我的身心。
为了不使头脑胀裂,我弯下腰,双手捂脸,一动不动。很快,一位德国空中小姐走来,用英语问我是不是不大舒服。我答说不要紧,只是有点晕。
"真的不要紧?"
"不要紧的,谢谢。"我说。她于是莞尔一笑,转身走开。音乐变成彼利·乔的曲子。我仰起脸,忘着北海上空阴沉沉的云层,浮想联翩。我想起自己在过去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去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机身完全停稳后,旅客解开安全带,从行李架中取出皮包和上衣等物。而我,仿佛依然置身于那片草地之中,呼吸着草的芬芳,感受着风的轻柔,谛听着鸟的鸣啭。那是1969年的秋天,我快满20岁的时候。
那位空姐又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可以了,谢谢。只是有点伤感。"我微笑着说道。
"这在我也是常有的,很能理解您。"说罢,她低下头,欠身离座,转给我一张楚楚可人的笑脸。"祝您旅行愉快,再会!"
"再会!"
即使在经历过十八载沧桑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的风景。连日温馨的霏霏轻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10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仿佛冻僵似的紧贴着湛蓝的天壁。凝眸远望,直觉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拂过草地,微微卷起她满头秀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似的。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耳畔不闻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只见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木从中蓦然腾起,朝杂木林方向飞去。直子一边移动步履,一边向我讲述水井的故事。
记忆这东西真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十八年后仍历历在目。那时心里想的,只是我自己,致使我身旁相伴而行的一个漂亮姑娘,只是我与她的关系,而后又转回我自己。在那个年龄,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像回飞棒一样转回到自己身上。更何况我正怀着恋情,而那恋情又把我带到一处纷纭而微妙的境地,根本不容我有欣赏周围风景的闲情逸致。
然而,此时此刻我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却仍是那片草地的风光:草的芬芳、风的清爽、山的曲线、犬的吠声……接踵闯入脑海,而且那般清晰,清晰的只消一伸手便可触及。但那风景中却空无人影。谁都没有。直子没有。我也没有。我们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看上去那般可贵的东西,她和当时的我以及我的世界,都遁往何处去了呢?哦,对了,就连直子的脸,遽然间也无从想起。我所把握的,不过是空不见人的背景而已。
当然,只要有时间,我会忆起她的面容。那冷冰冰的小手,那流线型泻下的手感爽适的秀发,那圆圆的软软的耳垂及其紧靠底端的小小黑痣,那冬日里时常穿的格调高雅的驼绒大衣,那总是定定注视对方眼睛发问的惯常动作,那不时奇妙发出的微微颤抖的语声(就像在强风中的山岗上说话一样)--随着这些印象的叠涌,她的面庞突然自然地浮现出来。最先出现是她的侧脸。大概因为我总是同她并肩走路的缘故,最先想起来的每每是她的侧影。随之,她朝我转过脸,甜甜地一笑,微微地低头,轻轻地启齿,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一泓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踪。
但是,为是直子的面影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我总是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所需的时间愈来愈长。这固然令人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起初5秒即可想起,渐次变成10秒、30秒、1分钟。它延长的那样迅速,竟同夕阳下的阴影一般,并将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哦,原来我的记忆的确正在同直子站立的位置步步远离,正如我逐渐远离自己一度战国的位置一样。而惟独风景,惟独那片10月草地的风景,宛如电影中的象征性镜头,在我的脑际反复推出。并且那风景是那样执著地连连踢我的脑袋,仿佛在说:喂,起来,我可还在这里哟!起来,起来想想,思考一下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不过一点也不痛,一脚踢来,只是发出空洞的声响。甚至这声响或迟或早也将杳然远逝,就像时间万物归根结底都将自消自灭一样。但奇怪的是,在这汉堡机场的德意志航空公司的客机上,它们比往常更长久地、更有力地在我头部猛踢不已:起来,理解我!惟其如此,我才动笔写这篇文字。我这人,无论对什么,都务必形诸文字,否则就无法弄得水落石出。
她那时究竟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