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筝失手把筷子掉在地上,田许适时地取来新筷子,递给怜筝。枫灵仰脖把汤喝干净,道了声“公主慢用,尚有未尽之业,先行告退”便自顾自地回了书房。
屋里的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扯出一脸苦笑来。
“你们几个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了?”怜筝无奈,“我怕是尽力了……”
见怜筝为难,爱笙抿唇行礼:“多谢公主相助,公主带我们几个进宫,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公主不用劳心担忧了。”
怜筝若有所思地看着爱笙,径直问道:“谁是‘系铃人’?”
爱笙一顿,竟也不知道如何作答——这问题确实也是不好答,苏诘这个关节,与杨枫灵有关,亦与惜琴公主有关。他们隐瞒苏诘是自己人的身份,只因其中纠结过多,出自好意也好,出自懒得分辩也好,俱是为了枫灵的好。时机未到,他们也不能违背杨四的意思将一切和盘托出,顿时简单的问题变得无限复杂。这个铃铛终究是系上了,虽然系铃的不是她杨枫灵,但能解开的却只有她自己了。
见爱笙作难,怜筝叹了口气:“算了,我看你也说不清楚。”她再也无心用膳,亦起身去了书房。
枫灵正在研墨,神情颇为认真,见怜筝进来,只是抬头微微一笑,便又低了头继续研墨。枫灵唇薄鼻挺,微笑时总显得些许刻薄,削减了平素一身的柔和。
怜筝不说话,规矩立在一旁,看她挥毫演字。枫灵运笔如飞,却在纸上用官体写下了端端正正的“女驸马”三个字,让怜筝眉心一跳。
枫灵一哂,把纸团了起来,掀开灯罩,将纸团喂了火,弃掷在地上,看着它一点点变作了灰烬。怜筝看着她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抬手覆在她额头上,轻声道:“最近,很累吧……”
枫灵“嗯”了一声,算是答复。怜筝的手绵软柔和,轻而易举地纾解了她眉头的纠结。
“太子哥哥失踪时,你看起来一心治水,什么都没做,我和你赌气自己去寻哥哥,可最后是还是靠着你的安排才寻到了他。”怜筝忽然开了口,“国师说要建延寿台时,我欲劝阻父皇,你告诉我说,一切如常,养晦韬光。所以我便压下怒气,什么都没有做,而你,却是明里繁忙,暗里更忙。可我,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心里实在是愧疚。”
“怜筝,这些繁芜冗杂,我不希望你经手,虽然我知道凭借你的聪明,你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我不想,”枫灵睁开眼来,看向怜筝,“他们三个惹了我,我好歹也得闹一次脾气,不然——”她把后半句“以后就没机会了”吞了下去,缓缓合了眼,“不然总得被他们欺负。”
“被他们欺负?”怜筝侧过头,不由得笑了,“原来你也会闹脾气——我是没看出来你被他们欺负,只看出来你这两日愈发的劳累,形单影只,无论什么都一力承担,他们也是一副忧心忡忡,凄惶无措的模样——枫灵,你总是什么都不说,做的事却叫人心惊肉跳,别当自己是铁打的,你毕竟,毕竟也只是个寻常女子……”
枫灵缓缓抬手,指间隐隐震动——是脉搏处的跳动。她轻轻攥住怜筝的手,自自己额头取了下来,又抬眼看向怜筝,真心实意地绽出一个笑容来:“谢谢……真的,谢谢……”
怜筝蹲下来,仰视枫灵,目光柔和而坚毅:“重阳快到了,枫灵,我知道你有举措。此番,不夹杂任何儿女情长,我要帮你,不止是帮你,也是帮我哥哥,帮我父亲。给我一次机会,你必须答应。”
枫灵一阵沉默,轻轻抚了下怜筝的肩头,微微施力下压,眼波流动,光华频闪:“我明白了,我会做安排,你先帮我把他们三个人叫进来吧。”
怜筝点头,起身出门。枫灵看着她背影,一时恍惚,好像这两年来,这是第一次,选择全心信任一个人。
她起身背对房门而立,听到房中多了三道熟悉的呼吸声,又听到房门掩好,方才转过身来:“田许,前日命你联系师父和我爹,结果如何?”
“回少主人,老爷和杨大人初十可抵京师。”
“田谦,命你探听南国消息,自——”她不经意地停顿,吞咽了一下,“自惜琴公主回去后,有什么反响?”
“回主子,窦怀水师东征已经一个月,战况胶着。公主归国之事悄无声息,属下已传太子密谕,提点晋王、福王家臣携二位小王爷借重阳之机回京。”
“爱笙,”枫灵目光移到爱笙清秀面庞,声音放柔,“重阳前番安排,都做好了么?”
爱笙躬身作答,声音略颤:“回主子,濮府和潘誉目前依然听令行事,龙卫军易人更替顺利,无人察觉。与主子身量差不多的男子也已经找到,囚在东郊。已与寿延宫青衣门暗线接洽,一切如意。”
“好,”枫灵侧头看向门扉,若有所思,又转过头来,看向案前三人,安然一笑,“尽在掌握,不过事有突变,还需再加布局。”
隆嘉十九年九月初六,三更三刻,宫廷正门大开,皇帝銮舆起行,浩浩荡荡向城东紫金山而去。
举国斋戒,为皇帝迎仙延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