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杉醒来后恍惚了很久,记忆还停留在昨夜的酒馆中。一点点想起老茅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片段,既紧张刺激,又生怕只是一个梦,想要坐起来,但全身酸麻无力。睁开眼后好几个不同颜色的大猫头,把他从担忧中拉回未知而神奇的现实世界。
全身的力气仅够左右歪头,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鸟巢形的“窝”里。很快,指尖、脖子和后脑勺的一小部分触感告诉他,那不是草做的,而是一种很轻柔绵软的材料,做成干草的样子,“编织”或者“筑”成的这个大鸟窝。他无法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连身上盖的那一层应该是被子的东西,也像是一大片编织后的干草垫子。
那几个颜色各异的猫头,穿着差不多的黑底白纹休闲长袍,都把目光集中到陈杉半开的迷蒙双眼上。他们用奇怪的语言交流,其中有位黑色的猫人,拿来一个树叶形的容器,里面装着看上去很粘稠的绿色液体。黑猫人打开容器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在陈杉起了层白皮的嘴唇上。陈杉顿时觉得,那些清凉并兼有甘苦味的液体,沉甸甸地流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他张开嘴,渴望对方再滴一些,那个黑猫人露出尖牙笑了,不知道对旁边的几个人猫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像给小孩子喂|奶一样,把容器的瓶口对准陈杉的嘴巴,陈杉使劲地吞咽着半辈子都没尝过的奇妙液体。
喝完之后,另一位红色的猫人帮他擦了擦嘴,虽然陈杉还没有习惯突然置身于猫头人身的生物群中,并且猫人们的笑容无论如何都让人感觉到脊背发麻,但似乎有些东西是相通的,比如它们的眼神,即便是颜色不同的猫眼,但那种目光,能让他感受到善意和关心。他对他们说了句“谢谢你们”。
显然,面面相觑的猫人们无法听懂人类的语言。“你们能听懂我说什么吗?”陈杉不甘心地问了一遍,他们还是没有反应,只是互相看看又重新把目光聚焦在陈杉脸上。这让他很紧张,心想,“是啊,对于他们来说,我才是个怪物呢。”
绿色的液体开始起到作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怎么了——原来晕倒之后,他全身大部分地方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此时皮肤的触感一点点恢复,感知到这个“大鸟窝”的柔软和温暖,但是!不对!天啊!……陈杉轻轻动了动身体,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竟然什么也没穿!
猫人们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却用关切的目光看着陈杉的身体一点点恢复。陈杉挣扎着坐起来,靠在“鸟窝床”的边沿上,身上的“茅草被”滑到了肚|脐,他又把半麻木的身体向下躺了点,重新盖好被子,这一系列动作像手术之后麻药劲儿还没过去,让他显得笨手笨脚。周围的猫人毫不避讳地哈哈大笑,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对陈杉说着什么,陈杉摇头表示听不懂,猫人们无奈地对视,开始他们自己的对话。
陈杉想起了十年前,他和管谦住在一起的时候,收养过两只猫,但只是一小段时间。他给那两只猫洗过澡,现在,他似乎能体会到那两只猫的心情了。心想,他们一定是在笑我……伸手摸|摸|身|上,果然光|溜|溜|的,连贴身的内|裤都没有!
他的脸早就跟喝多了酒似的,再次问他们:“有人能听懂我说话吗?”其中一个绿毛的猫人转身就跑,陈杉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其他猫人先后过来,有的像长辈对小孩那样,摸摸他的头,有的拍拍他的肩,然后都离开了。陈杉喊了两声老茅,还是静悄悄的,压根儿没“猫”搭理他。
刚才被猫人们包围着,他只能看到对面满满一层红色壁饰的墙,整面墙都毛绒绒的,像是挂了一张红羽毛做成的壁毯。现在只有他自己在大鸟窝里,又没办法下床裸|奔,只好用那张很大的茅草垫似的被子,裹住全身,然后跳下来,头脑略晕地在房间里走动,看见刚才自己睡的“鸟窝”,心里不禁失笑,“这是要让我孵蛋么?”。
陈杉回想了一遍昨天雪夜逃婚离家、到老茅的酒馆、次日被老茅带到那个长满草的“地下室冰窟”、老茅的样子以及他最后晕倒的过程,虽然已来到安隐空间,却仍然觉得是在梦中。眼前这房间倒是四四方方,没什么十分特别的地方。如果以那面红羽毛墙为北,它对面的南墙正中心,就是刚才猫人们离开的那扇八角圆木门。
木门周围的墙面是漆黑色的,也就是这些漱石墙体本身,毫无装饰的颜色,像镜子一样非常光滑,并且黑得发亮。四周挂了许多外形奇异的容器,有的像树枝、鸟笼,有的像人手、烛台,每个容器里都放着一支烟斗——烟斗的材料和形制均各不相同,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有收藏烟斗的习惯。
烟斗墙右侧的东墙上平均分布着四扇小圆窗,这让陈杉想起邮轮和机舱;他刚才睡的大鸟窝左侧,却又像是身临某个古老的石窟,整面漆黑的墙壁上有许多大小不一、排列也不规则的凹洞,像人类世界中内嵌的多宝阁那样,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古怪雕塑品,并且洞内都有微弱的烛火色石光。
整面墙中心最大的那个“洞”内,是唯一一件他所熟悉的雕塑品——就是和老茅酒馆卧室壁龛里那尊,一模一样的猫头人身漱石塑像,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这雕像塑造的是谁,但至少这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见到的唯一熟悉的东西。加之他见过了老茅的真身和刚才几位猫人,心里更肯定这应该是这些猫头人身的族群,所信仰的神祇什么的吧,搞不好就是老茅口口声声说的什么古神。
房间里很简洁,“羽毛墙”和“石窟墙”的夹角那里,有一套草绿色的木质桌椅,都是圆形的,还有几件陈杉根本不认识的设施;倒是方屋东侧的区域,和圆窗那面墙平行的另一个长条形半开口“鸟窝”,让陈杉想到了沙发这种东西,它的前面有张三个圆面连在一起的环形木质嵌石面长桌。
还有窗户两侧角落与屋顶相接的扇形立柜,里面也放着种类繁多的不明摆件。吊顶上巨大的猫头图案双眼中,发散着明亮柔和的暖光,把整个漆黑的漱石房间照出一种家的温馨安逸。但陈杉看出来了,发光的猫眼,并不是什么灯泡之类的玩意儿,而更像是光滑的烛光色“宝石”。
窗外同样漆黑的夜色中,有朦胧的光团在远处此起彼伏地闪烁。陈杉想去看看窗外的环境,光脚裹着被子活像一只草扎的刺猬,走在与黑漱石建材融为一体的不明材质“地毯”上,感觉到柔软而温暖。刚来到窗边正在研究怎么打开窗户,突然八角圆木门嗡嗡地打开,八个扇形向四周缩进,一个黄毛猫人和身后端着很多东西的绿毛猫人走了进来。
陈杉乍一看,以为那个黄猫人是老茅,但马上发现这个猫人比老茅瘦很多,脑袋没老茅的那么大,身高比老茅矮一些,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陈杉身上裹着被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也咬定对方绝对听不懂他说的话,只好愣在那里看着他,半天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僵硬地对他挥了挥。
“陈杉你好,欢迎来到泰侣星球的安隐灯塔!”黄猫人用极为标准的汉语,问候了一句,倒让陈杉好不惊讶。他的毛色和老茅的一样,都是非常纯并且没有杂质的柠檬黄。说着他就走进来了,身后的绿猫人也跟了进来,把东西放在沙发前的三环桌上。
陈杉乐坏了,裹紧被子往前走了两步说:“天呐,终于能有个说人话的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问题,讪讪地笑了笑,“你是谁?”他发现这位黄猫人的眼珠子是湖蓝色的,比老茅的好看很多,老茅的眼球颜色,给人一种世故的感觉,而这位的双眸却带着几分纯真清澈。
绿猫人放下东西后就出去了,门也随之关闭。黄猫人极其自然地坐到鸟窝沙发上,笑着对他说:“我叫‘荒·摩勋异萨多可可·诃络徒鹭格孟·辰亦辰遗使’,你可以叫我玛哈辰亦辰。我是玛哈贝……喔对,就是你认识的老茅,我是他的儿子,也是新任的代理教宗。”
陈杉听得头大,呃呃地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但他听出来了,玛哈辰亦辰的名字里有chen字。“呃……对不起,你说老茅叫什么?”
“‘荒’是我们古猫族的神姓,‘摩勋异’是种姓,‘诃络徒鹭’是族姓,‘遗使’是社交用语中古猫族人名的后缀,平时我们都用‘玛哈’再加后缀前的名字作为日常称谓。我觉得,你可以坐下来。”玛哈辰亦辰外面罩了件雪白的齐踝休闲袍,里面是黑色的马甲式衬底衣,下|身也是条黑色的背带式八褶长裤,脚上一双嵌羽的猫人靴。
这是陈杉看到的又一种猫人的袍子,见对方这件白色的长袍胸前,是像西服一样外翻的长v领,两胸|前及背心又各有短穗和流苏,双肩缝、三层喇叭袖口处都有黑色的点缀纹饰,看上去真的很华贵、飘逸。
陈杉坐到了离玛哈辰亦辰很远的沙发这一头,拘谨地应答,心想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再以猫啊动物啊之类的心理和眼光,来和这些猫人打交道了。“那么……玛哈特……老茅去哪儿了?”他见对方身后还背了卷什么东西,像是放在一个管状容器里的。
玛哈辰亦辰爽朗地笑了,告诉他玛哈贝斯特外出办事很快就回来了,并从新跟他详细解释了一下名字,重复教了他几遍,告诉他音译之后是哪几个汉字,陈杉终于记住了这两个猫人的名字。“你一定饿了吧?不如先吃了这些东西,今晚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晚啊。哦,对了,你可以先把衣服穿起来。”
说着他把绿猫人侍者拿进来的东西全部打开,两个很大的墨绿色花瓣形玻璃质地的托盘,其中一个里放满了花蕾形的瓶子,大大小小有十瓶左右;另一个托盘里是个长条形的米黄色木盒,玛哈辰亦辰打开那个朴素的木盒,拎出里面的东西一抖,原来是件很正常的人类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