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色的眸子里蕴着笑,慢吞吞地问:“学长,我能去么?”上个周日结束之后,有什么没有直接言明的事情悄悄改变了。商泊云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慢条斯理的。以前听到这声“学长”,还会紧张或者恼怒不安。如果他说“不行”——江麓确信这个人会立马捉着他闹一场。“上周不是都说好了吗?”江麓眼底流出笑来,声音听着很无奈。“确认一下。”商泊云语气闲散。一问一答之间,居然没有什么插话的机会——孟楠感到那种不确定感越来越大了,横插一脚出现的人何以能够突然占到这么大的分量,以至于每一次自己都只能像个局外的陪衬。几个月前,明明讨厌鬼和江麓还是针锋相对的关系。这个家伙既不懂钢琴,脾气也算不上和顺,嘴巴很毒,尖牙利齿,连外貌都满是攻击性。态度时常轻慢,笑起来也没什么真心,总给人一种凌人的压迫感。可他和性情截然相反的江麓站在一起,居然没有不和谐的地方。孟楠抿唇,悄然掩起了那点焦躁和失落,不甘不愿地跟着关莘她们一起道别。陈彻溜溜达达,重新走了过来:“要不我们这周末也出去玩一次?”“我这周要和我家里去梧城走亲戚,不好意思啊,乖仔。”李思维搓了搓手。“好没劲啊……还有,别老占我便宜。”陈彻遂把希望寄托到其他人身上。“我可以,不过去哪?”郝豌显得很有兴致,“去体育馆?最近一个月忙复习,我都没时间健身了诶。”想起今天差点让他窒息的胸肌,陈彻呵呵冷笑了声。“要不去爬壶山吧?壶山最近有红叶看。”他想了想,掏出了手机,“我小学班主任今天还发了照片。”企鹅空间里,名为“淡泊如水”的老阿姨穿着手打的毛衣,在“壶山”的巨大石刻披着丝巾比“yeah”,染红的短卷发生机勃勃。“我们小学不还去那秋游嘛,商老板。山上还有个寺庙,可灵了。”商泊云倒是有时间,这会儿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他眼底笑意不减,轻声道:“你去不去?”“你之前的小学是不是就在那?”江麓想起来墙上的合照。“嗯,靠得很近。”江麓还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出去过,但他不能立刻答应:“我明天给你们答复,可以吗?”“可以可以!”陈彻十分积极,锅盖刘海下一双眼睛锃亮,一瞬间闪到了商泊云。“德行。”商泊云嗤笑出声,忽而想,陈彻这算什么?僚机吗?也不枉当初陈彻求婚,自己帮他订下的那座草莓蛋糕塔了。尽管很可惜的是,陈彻始终没能顾及到许葭禾草莓过敏。坐到车上的时候,老纪显而易见看出了江麓的轻松。“考试还顺利吧?”他乐呵呵地问。“挺好的。”“那真不错。”老纪说,“先生后天就回和光山苑了,他要是知道,肯定也会开心。”老纪的话说得真心实意。以这个中年大叔的眼光来看,江家的小少爷是天底下第一称心如意的小孩。脾气没得说,好相处,又一等一的努力上进。江家做佣的人好些都辗转过很多富人家庭,江家是最顶层那一批,但工作反而是最轻松的。一是因为江家人口简单,大部分人都是在保养这座房子本身,比如花园、人工湖和那些昂贵的家具,二则年少的江麓确实是很好的主顾。老纪偶尔被自家的混世魔王气得心抽抽了,很想和江先生讨教一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教出这样的小孩。不过也只是想想。这对父子性情迥异,况且江盛怀另有司机,老纪和江盛怀算不上很熟悉。老纪的话一直在江麓脑海里盘旋,坐在钢琴前的时候,他给江盛怀发了消息。其实这几天大多数事情都由张淮传达,除了钢琴之外,江盛怀也没有过多的话和他说。但一听到妈妈身体恢复得不错,江麓还是想自己去问。等了一会儿,消息没有回,江麓也不气馁,翻过琴谱的一页。考完试的这一天,没有作业,也没有晚自习,泛善可陈的生活里,钢琴是永恒不变的真理。第一次被朋友们邀请出门去玩,里面还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对于江麓而言,是新鲜而值得期待的体验。凝神练完第三遍曲子之后,手机忽而贴着口袋震动,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响了起来。“爸爸。”江麓把手机放在了谱架上,背不自觉坐得端正了些。鲜少和江麓通视频,江盛怀的表情居然难得有丝不自在。“又不是和公司的人开会,阿盛,表情这么严肃做什么?”一道柔和的声音忽而响起。天底下,敢这么打趣江盛怀的,只有他的妻子了。“小麓,晚上好。”屏幕晃动起来,视角向旁边移动,叶明薇的面孔出现。有些憔悴,这是常年体弱的缘故,但笑意明亮,一张带着病色的脸也显得格外鲜活。“妈妈。”上周,张淮的两通电话江麓一直没忘,他问道,“您身体好了吗?”“好了。你看看,妈妈现在在哪儿?”江麓看得认真,从视频里发现了钢琴的一角。叶明薇声音微嗔:“阿盛,镜头再往左边移一点儿,我要给小麓看。”江盛怀任劳任怨,按着妻子的指挥行事。“这样可以么?”他的声音低淡,藏着一点难察的温和。“我看看……再举低一点,这个角度我的脸好像胖了点。”“怎么会?”江盛怀不赞同,却还是配合地继续调整摄像头的高度。“这样就好了。”叶明薇坐在钢琴前,难得有些孩子气的兴奋,“我今天竟然还弹完了一首曲子,只错了几个音。”对于曾经的天才钢琴家而言,错音是职业生涯里早就不犯的错误,但对于叶明薇而言,能有这样一回已经很好了。“你爸爸还给我录了下来,到时候让他发给你。”“看看我们小麓能不能听出来错在了哪儿。”江麓喜欢看到这样生机迸发的母亲。“也许你比赛的时候,我还能去现场看呢?”苍白的指间随意落在琴键上,叶明薇刚刚病愈,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疾病日复一日的捶打中坚强了起来,总会有一天,她不必困在疗养院,而能陪家人度过剩下的一生。一旁的江盛怀轻笑:“慢慢来。先回卧室去休息吗?”叶明薇摇摇头,江盛怀便没再勉强。“对了,上周谭枳明来长洲了吧?”“嗯,老师周六给我上了一天的课。”叶明薇周六还病着,江盛怀自然不会让她为别的事情劳心。“真是麻烦他了。”叶明薇示意江盛怀把镜头拿着再近了些,“妈妈看你还穿着校服,刚到家吗?”“回来练了会琴,所以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对于这个孩子,自来是骄傲与愧疚兼而有之。叶明薇漂亮的眉毛蹙起:“会不会太辛苦了些?”江麓怕她担心,连忙道:“其实还好。我自己也习惯了。”长居疗养院,对于江麓的近况,通常来自丈夫。叶家或者江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替她隔绝一切可能影响她情绪的事情。叶明薇人如其名,是温室里被精心养护的蔷薇,寒霜不摧折,凄风不经过,以至于还保留着少女时期可贵的天真。“可是妈妈总觉得你很忙。”她的眸光清透,隔着屏幕,微微闪烁,“而且现在还要上晚自习……”偶尔和叶凝聊天,从人民教师的口中,叶明薇也隐约得知现在学生的辛苦。她想了想,道:“小麓,要不这周干脆少上一节钢琴课,痛痛快快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