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开始渐渐发虚,然后朦朦胧胧中,看见了当年她穿嫁衣的模样。
多讽刺啊,她居然嫁给了他的义子。他本应该在场接受她的拜礼的,可是他还是匆匆走了。江南道水灾之患未解决,他趁机请命,申请与大司空共赴当地督查,其实他知道,自己只是找个藉口离开。
她虽然性子骄纵,可很讨人喜欢,总是很容易叫别人对她好。难道他心里就不喜欢她依赖他,缠着他问东问西吗?
拒绝的理由,不行的理由,他自己都清楚的知道,如果明知道这样不是很好,还去肆无忌惮地接受她的好意,这还是个负责的男人吗?
上辈子,当他听说她要嫁给宋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快,甚至是醋意。房相如沉沉闭目呵笑一声,真是荒唐,他那个时候就可悲的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喜欢上这个骄纵无理的小公主了。
她从前趁着他放仗下朝的时候躲在一角偷看他,以为他不知道吗;后来,她被他斥责靡费,受了很大的委屈,从此就两人见面也生疏很多。他比她大十几岁,自然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如果借由着她的小心思趁机谋求她什么,那才叫无耻。
那是爱吗,或许只是一种习惯。就像她习惯依赖他,他也习惯了被她依赖。有时候,感情的事情真的很难分辨。房相如想不清,只觉得心烦意乱的很。
既然喝酒都放纵些了,心思也跟着潇洒起来。没了约束,也就没了负担,今宵就任由自己这般随意一回也好。
想起宁九龄,他不禁想嘲讽自己。她在说“喜欢”的时候,自己只觉得有些心碎,大概是真的担心自己沦为玩物面首之类的角色,叫她到手后就抛弃了他。
可是想起她今夜的那些话,不得不说真的很叫他感动,感动之余还有隐隐约约的怪异感。说不清道不明。一直觉得如今的李漱鸢和以前不大一样……与其说长大,不如说像转了性子。
宰相辗转反侧,头压着手臂翻了个身,千奇百怪的想法和推测涌进脑海,难道,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吗?正如他自己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重生这事情得多么玄妙,若是两个人一同重生,那该是怎么样的孽缘。
房相如揉了揉眉心,缓缓舒出一口气,想起她那张娇俏的脸,总是偷着要和他耍花招的模样,不禁淡淡一笑。而且,她看起来也没那么喜欢宁九龄,可笑啊,他居然连宁九龄的醋都要吃了。
他想,大概借酒消愁真的不是个坏事,至少可以原谅自己这样放任地去想一个不该想的人。
微微扬唇,房相如抬臂拉过一个长枕抱在怀里,沉浸在微醺的酒意中恍恍惚惚地睡过去了。
第35章
房相如果然还是迟了。
今日是非朝参日,虽然不必上朝,可他几日前就与中书省的众臣约好,于此日共同商议处理突厥中原互市的相关事宜。
僚属们坐在各自的案几前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宰相匆匆跨门而入,步子匆忙,显然是赶路而来。
众臣起身,对房相叉手相拜,宰相却直接撩袍入座,摆摆手道,“今日是商议而已,不必多礼。”
僚属总觉得宰相哪里不太对,可观其神色也不见有什么不妥。落了座后,由左下为首,依次开始朗读自己写的互市策论,“下走建议,多安排府兵驻守南诏道和吐蕃道。这两条路通往西域,穿越天山。若是有他国人来中原贸易者,或走此二路,必途径突厥,不可不多留意。”
又有人起身,施礼后对宰相献计,“前些日子,大理寺卿倒是提醒了愚,互市一开,必引来周边贸易,所以须增外商相关律法。不过法度尚且未定下,是否依照各藩国得封等级,或各国自身情况,再因地制宜的制定?”
前头的人一一都说的差不多了,轮到最后的人没什么汇报的,拍脑门想起来一条,拱手道,“有胡人在中原定居者,与我华朝女子通婚!请问房相,如何管理相关事宜?”
房相端方地坐在上座,似乎有些走神,双目凝视着宫门外的晴朗神思飞走。众臣僚汇报完毕,却不见宰相有任何反应,只是面色沉沉,郁结深思。众人等了一阵,房相如依然沉默着,也不知是否听进去方才的那些提议。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出列站定,朝上首微微一躬身,问道,“房相,您可否谏言一二,为愚等定夺?”
那日大典过后,陛下那几天招待使臣与突厥三大王于内朝,百官无需上朝。这五日里,房相如没去中书省,一直一个人在家闷着不出来。说是休息,其实还是无聊地独酌。
人一遇到实在解不开的难题的时候,总爱借酒浇愁。房相如发现了其中滋味,也干脆闲散几天,反正大门一关,也没人知道。
直到送走了突厥使臣一队后,事务恢复了日常,众臣回朝忙了起来,房相如才回位中书令的座位。可头一天回来,总有点不适应,谁叫他昨天一个人喝了一夜的清酒,眼下的思绪还拢不住,总是往外头飘散。
起居舍人站在下头半晌,却见房相如依旧嘴唇紧闭,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以为他没听清,只好尴尬地左右看看,然后探身复道,“还请房相为愚等定夺……”
主书坐在房相如副手的位置,本是记录宰相和群臣的言论要点,可宰相却一言不发,只好在旁边小声叫他,“房相!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