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太太疲惫地摇摇头,“只有前三?个入了教宗,大兴绸缎庄的吴老板我?认识,他不?过一介普通的商贾还没有资格进来。净土宗的教义很严格,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集会?的。若不?是我?早前和余小?莲有过一段私交,又当了我?的引荐人,他们根本不?会?接纳我?这个只会?在家里操持家务带孩子的妇人!”看来余小?莲发展的信众都是有极高要求的。周秉感?到奇怪,“既然这些人如此推崇余小?莲,到了别人说一句话?都是冒犯的地步,怎么到最后闹到不?堪收拾的地步,还以病疾的借口隐晦地下葬了?”麻太太仿佛猜到他没有挑明的话?,脸上又浮起又古怪又凉薄的笑意,“若是你问别人,恐怕没有人愿意说出实情。偏偏我?机缘巧合地知道了前后因?果,我?还在想这是老天爷怜悯我?,结果一念之?差就?送了我?丈夫的性命……”女人的脸上闪现无数的悲伤和感?慨,“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是个不?安分的生?意人,名声也不?怎么好。我?丈夫有回闲聊说这人脸颊无肉,是个刻薄寡恩的面相,最是见利忘义,所以一向不?怎么看得起他,两个人也很少?有来往。但这个人好像有什么生?意场的事相求,想让官府把?他家的税银往下调。说百税二十太重?了,最好改成百税五或三?。整天找由子往我?家送东送西,那织金锻、蝉翼纱整匹整匹地塞过来,不?要都不?行……那吴波还投所好,说只要我?丈夫答应帮他在马县令面前改税率,他愿意拿一千两善银给圣姑贺寿……”屋子里的周秉听得入神,一旁的谢永手里的茶端起来都忘了喝。麻太太嘴角的讥诮却越来越明显,“吴波除了生?意上的名声不?好之?外,在房里更是荤素不?忌,听说在外县养了好几个模样周正的外室,到哪里做生?意哪里就?是家。为了这件事,吴太太不?知在别人面前哭了几回。我?丈夫嫌弃他名声不?中听,又贪图那一千两银子,就?答应在圣姑的寿宴上帮他留个座。想着到时候让这人用点酒菜,再到圣姑面前引见一回,这件事就?算完结了……”余小?莲身为净土宗的闻香圣女,地位高崇,能?在寿宴上露头的都是江州有脸面的人物。这时候谁也没觉得净土宗是邪魅,反而为能?接着帖子感?到万分荣幸。麻太太和几个相熟的妇人在一起吃酒,因?为心情郁闷不?小?心吃酒吃多了。就?独自一人在一处偏僻的凉亭吹风。等脸上的燥热退下去后,就?听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冷笑,“我?道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扬州的小?妓子,竟被你们这些人抬举到天上去了……”另外一个人仿佛不?可置信,语气里有被人愚弄过后的气急败坏,“圣姑姓余,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出身,是这附近清水村人。与佛有缘是天生?的,那身气度那份相貌,普通人家根本就?教不?出这样灵透的女孩儿!”虽然还闹不?清楚是什么事,但麻太太打了一个寒噤,立刻把?身子缩到旁边的树丛里。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重?,实在忍不?住就?探了一下头,结果就?看到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另一个侧对着穿着灰色茧绸衣衫的人张口结舌,是这一个月常到家里来的客人,浔江七品河道程材。吴波陪着一脸的笑,那笑里却有三?分好笑三?分同?情。“我?骗你做什么,若是有一个字的谎言让我?当场七窍流血。你也知道我?是个闲散的性子,每到一地就?必定要寻当地的花魁说说话?。这余小?莲在扬州的花名就?叫玉观音,是才出彩的清倌人。我?为了见她一面,在菀花阁就?不?知砸了多少?银子。扬州那地方是销金窟,喝碗茶要二两,听会?琴要十两,坐在一起聊会?天要二十两。还没怎么着呢,百十两银子就?不?见了。她眉心那颗红痣最是难得,其实她左边腰眼?儿上还有一颗一般大小?的,更特别的是她一身皮肉赛雪剔透更加诱人。只可惜刚刚打出名气就?不?见了影踪,好多人都以为憾事,原来改头换面在江州猫着呢……”男人的低笑声里有一种经常在青楼酒馆里穿梭之?人才明白的猥琐和心领神会?。程河道满脸铁青,将脚下的枯叶踩地咯吱咯吱地响,那副模样简直要吃人,隔得老远都能?清晰地听见他鼻翼急速地翕张。躲在一边的麻太太心知肚明,一直当女神供奉的圣女忽然成了风尘中的神女,这份落差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更何况刚才在席面上,她听程河道的如夫人酸溜溜地说,程家刚刚送了一对赤金打造十一节金蟠镯,整整有二十两重?……等人走?了之?后,麻太太蹑手蹑脚地回到席面上。抬头就?看见一道矮矮的屏风后,余小?莲穿着一条织锦白缎裙,裙上绣着清丽的缠枝纹。正抿着嘴唇矜持地笑着,在几个体面的官吏之?间周旋,面上是俯视众生?的慈悲,整个人干净得几乎发光。本来男女宾客是分开不?同?席的,但余小?莲的身份地位超然,在男宾那边敬酒竟然也没人觉得不?对。年青女孩的身形漂亮脖颈细长,头发乌黑如墨,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低头说话?时露出了细致的锁骨。明明浑身上下的打扮没有一点出格的地方,却露出一股特别风情的女人味。麻太太心里莫名升起丝丝恶意,看着女孩光洁的后颈,立刻让人想象她脱光了是什么样子。还有站在雾气腾腾的净室里,水珠从她光洁的背上滑落……难怪这么勾人,难怪让这么多男人心心念念,原来竟是扬州打小?教养的□□出身!旁边坐的就?是程河道的如夫人,好奇地问在看什么。麻太太满面潮红地看着程河道正低低地和自己丈夫在角落里说些什么,丈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青白……程河道的如夫人看着麻太太一边笑一边摇头,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场面,然后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低语,“……等着,过不?了多久就?有好戏看。这些男人成天说咱们嫉妒不?大度,看看他们追着捧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然而那天注定麻太太要失望。寿宴安安稳稳地办完,余小?莲收了满车的礼物心满意足地回了清水村。麻太太后来听说余圣姑心地慈善,把?这些贵重?礼物全部捐出来换成米粮,送到周边的慈幼局去了……麻太太听了只冷笑一声,拿别人的东西给自家做脸面,真真是好算计。她以往觉得那是神仙一般温柔无垢的人物,如今却是越看越恶心。当初自己的眼?睛莫不?是让雀鸟啄了,把?个陪男人睡觉的下贱货当成高不?可攀的岭上花。丈夫还为了维护她和自己生?了怨气,说自己不?懂事挑弄善妒……她倒要好好看看,那些在所谓的“余圣姑”后头追着捧着的男人,得知余圣姑的真实身份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滑稽嘴脸!男人的劣根性茶铺雅间的?灯光飘忽,麻太太的?眼睛发酸,过了片刻才继续说话。……那大?兴绸缎庄老板吴波的?嘴能生莲花,几个关?系紧密的?人在他?的?怂恿下成了知情者。开始还将信将疑,派了几个资深干吏顺着?线头往上略略一查,就知晓余小莲的?身份文牒果然有?假,受到?愚弄的?诸人这下纷纷怒不可?遏。尤其是程河道毕竟年青气傲,又是从京城那种富贵繁庶之地过来历练的?官宦,觉得不好好作弄一回余小莲,以此洗脱先前把一个下贱妓子当圣女的?羞辱,简直对不起自己到?这世?上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