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很难听?,说就算当个不招人喜欢的乡下弃妇,也比最终成了绝户强!当时?的情形,已经容不得谭五月再好好挑选合适的丈夫了。在很多地方,作为一?家人顶梁柱的男人死了,又?没有直系亲属可以依靠,这种人家就被称为“绝户”。当某家绝户之后,这一?家的男性亲属就会?冒出来,光明正大地把这家人的东西都抢走分完。用?这家人的钱大办丧事,一?群人把这家人吃到山穷水尽,这就是?吃绝户。有些时?候情况还要更惨,这家留下的孤儿寡母没有能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谓的宗族亲戚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瓜分光,最后活活被逼上死路。这是?一?种连官府都默许的分产手段。谭老爹是?孤儿,靠白手起家闯出来的一?片大好基业,如今就是?刨去浮财,余下的数量也颇为可观。在谭五月接手大盛魁的生意?不久,就已经有好几拨所谓的谭家人明里暗里地找上门来要认亲……这些不知?真假的谭家人才是?悬在谭五月头?顶上的钢刀。只是?不知?这些人是?自个听?闻消息找上门的,还是?大盛魁的对手商家悄悄罗织的?谭五月当机立断,以最快的速度履行婚约,嫁到周家成为周家媳,果然所有的魑魅魍魉都立刻消停了。因为顺利守住了谭老爹留下的最后一?点家业,所以她很感激余显山,同样的也很感激周秉。即便后来遇到了再糟心?不过的事,这份最初的感激也没变过。颓败,怨愤,也许还有更多的落寞,但谭五月始终记得在四面楚歌的困境时?,是?谁伸出手拉了她一?把!一条明明暗暗的线北镇抚司的整队人?马暂时借住在江州县衙,人?多就显得有?些嘈杂,周秉躲在角落里听小旗谢永的回报。谢永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知道的消息汇总,“夫人?没有?回周家老宅,直接去了大盛魁总号的账房,一连召集了好?几个大掌柜。不过说话说的最久的是余显山,就是匪首余得水不知隔了多远的堂兄。话说完了,夫人?还送了东西?给余显山的女?儿,让他不要听外面的闲言碎语。还有?……跟去的人?说夫人?当晚就歇在账房,夜很深了都在看账本,连换洗的衣裳都是瑞珠回老宅去取的。然?后?今天一早,夫人?就带着余显山和一个姓孟的大掌柜到昌南看铺子去了……”周秉嘴角抽抽,“合着我要是在家的话,还见不着我老婆,竟然?比我还要忙,一个破铺子比我还要紧要吗?谢永如今已经很习惯这位大人?时不时的抽风。心想如今的大盛魁可不是小铺子,而且那位谭夫人?大智若愚,知道大盛魁如今是自己在婆家的安身?立命的根本,更得好?好?地抓在手心里。县衙不远就是街肆,即便前不久逢了这么大的乱子,街面上还是有?川流不息的人?群。高高低低的叫卖声从墙外传过来,周秉想着全无头绪的几件案子。正巧纪宏从外头走了进来,双手拿着一堆热腾腾的三丁包子和豆腐脑。见着人?,就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过来,笑呵呵地,“给弟兄们?拿去分分……”谢永连忙从兜里掏钱。周秉在一旁赶人?,“咱们?纪公子根本就看不起这仨瓜俩枣,用不着你给钱!”谢永知道纪百户家里是苏州大盐商,更知道这两位百户的关系铁,嘿嘿一笑,就把东西?提起走人?。纪宏假意?踢了一脚,“尽会拿我的钱做人?情?,这一路上的开销我贴补了多少,回头要是冯大人?不认,我就到大盛魁找你夫人?要去。水果、点心、零零碎碎的,你送就送呗,干嘛要说是司里的富余?”周秉沉默了一会,“他们?谭家的家训,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生意?,绝不平白无故地占别人?的便宜。当初我老丈人?没了信儿生死不知,遇到那么大的坎,她一个女?人?竟准备独自扛。要不是我祖母多个心眼主动去问,谭氏……已经做好?我家悔婚的打算了!”纪宏实在理解不了这两人?的别扭,拿肩膀碰了一下人?,“既然?心里有?她,那你更要好?好?献殷勤才是……”周秉懊恼地别过脸,差点吼出来,“我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不是被别人?逼着嫁到周家来!”纪宏捱不住,笑着拽了他一把,“你们?才成亲的小夫妻就喜欢这种调调,我还是喜欢脾气软和的姑娘,没得让我一天到晚地牵肠挂肚!”两个人?聊了一会,周秉就问起差事来。昨天北镇抚司的人?兵分两路,一队去了清水村,一队去查江州县主簿麻应古,以及西?城楼守军营军士蔡一德。说起公事,纪宏的神色便收敛许多,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话。“这麻应古本来还有?望升迁的,结果在这个档口上没了。一家子哭得凄惨,收拾收拾准备返乡……这个蔡一德到光棍一条,一点薪饷发下来就跟几个要好?的同?袍一起吃酒做耍。为人?倒是挺大方,时不时地做东。这会子人?死了,好?多西?城楼守军里的人?还在说可惜。至于浔江七品河道程材去年年初才被派到这个小地方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来镀一层金的。熬几年资历,多半就会靠着家里的关系回京里……”周秉灰头土脸的,“你好?歹还走了好?几个地方,我只去查了一个清水村厘正余正富,就被弄得差点丢人?。我觉着这姓余的亲爹埋的地方有?古怪,没想到古怪得过了头!”两人?絮絮地汇总着各自知道的情?况,因为都是初次接触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越发觉得这案子叫人?渗得慌。周秉力图在一堆乱麻当中找出线索,“这几个人?看起来不相干,有?官有?民,有?文?有?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因差不多,都是半夜被人?割了喉咙,无声无息地毙命。”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县衙的后?园子也有?几处看得过眼的景致。假石叠垒的石桥,桥洞下是潺潺的流水。竹架子围着开得绚烂的杜鹃,红红黄黄的一大片。衬着白墙黑瓦,倒是有?几分江南的田园风光。纪宏忽然?古怪一笑,“倒也不是全然?不相干,我在这几个人?的家宅周围多盘桓了一会,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程材和蔡一德有?私交,蔡一德有?事在求麻应古,而麻应古手里有?一批私货,正想找大兴绸缎庄的老板吴波帮着出手……”周秉眼中露出激赏,“据我所知,余得水曾经到吴波家里帮着看过风水,余正富和余得水早就有?私怨……”这五个人?像掉落在地上的棋子,终于发觉有?一条明明暗暗的线将这五个散乱无章的棋子串成一个完整的链条。纪宏也松了口气,“这几个人?并非全不相识,都和余得水有?直接间接的联系。虽然?中间还差了几环,很可能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确认死了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没了命!”余得水和清水村厘正余正富最初闹起来,是江州县主簿麻应古处理的纠纷。浔江七品河道程材当值的时候,余得水正以河工的身?份在江边挖沙子。余得水每次进城,必定经过西?门楼,蔡一德就是守军营的头。园子里有?清风送来的栀子清香,似乎裹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越来越多的线索浮现,周秉总觉着真相呼之欲出,却总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雾。他不禁疑问,这余得水真有?通天的本事,能一夜之间杀尽五人??余得水的海捕文?书正式签发,不过不是以聚众滋事的罪名,而是以杀人?嫌犯的名义下达各州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