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敲打过一回后,南平恨不得当?个?天底下最尽责的耳报神?,“二少奶奶就带着这人?到夫人?那里拿了一张咱家的名帖,夫人?老大的不高兴,说了好些难听的,但最后还是给了……”周秉站住了,脚丫子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他神?情莫名郁郁,陡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南平你?进去,跟二少奶奶说我?明天最迟后天要到江州出趟公差,专门?缉拿江州作乱匪首余得水。让她?赶紧帮我?收拾几件衣服,一大早就得走。我?今晚就在外院的书房歇了,还有老大一堆公文要看?呢!”南平眼?珠子咕噜一转,连一个?字都不敢多问,机灵至极地飞奔而去。外院的书房挂了一块易得斋的牌匾,最早的时?候到处都是博古书架。自从?周秉到北镇抚司任职之后,这里被清空了一大半。学问是装不出来?的,索性就不再装。外间只有一桌数椅,内间也是一个?可以?歇人?的软塌,边案上是一盆山松盆景,反而有一种质朴简单的韵味。有看?不清颜色的猫从?屋脊上垫着脚尖走过,悄无声?息地像夜里的幽灵。周秉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门?廊上有女人?的脚步声?,他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月华如水下的青年笑起来?很好看?,仔细看?却?好像还有一点苦涩。他想,我?希望她?来?,其?实我?更希望她?不来?。我?希望她?来?求我?,但我?不希望她?为了别人?来?求我?……今日我?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受的痛没完没了,但是只能团吧团吧密密地藏在这样灿烂的笑容背後,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因为没谁愿意看?见完美表象下,还有丑陋且已经腐烂发臭的伤口。还是要有个孩子周秉在屋子里失魂落魄地等,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等了大半个?时辰,就见远远亮了一盏黄灯笼。灯笼后的脚步声很轻缓很迟疑,到了门口又退缩了回?去,仿佛有些犹疑不定。在周秉的印象当?中,这个?女子一向都是坚定无畏的,尤其拿得起放得下?,难得有这样畏缩不前的时候。他在脚步声要消失的时候,抢先打开?了房门。“五月……”从舌尖吐露的两个?字又低又哑,徘徊曲折,又欢喜又无奈。谭五月听在耳中,一个?瞬间觉得自个?的名字仿佛无比陌生?。她敏感察觉到里面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腾腾的东西,蠢蠢欲动地从额头弥漫在耳廓,又从两颊弥漫到四肢五脏。不能上这厮的当?,谭五月脚步停了一下?,咬牙告诫自己,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没料到这人会杵在门口,她本就不是拐弯抹角的人,索性开?门见山,“我听说你要去江州查案,缉拿匪首余得水。我娘家铺子的大掌柜就因为也姓余,说起来?有一点亲眷关系,很受了些牵连……”女人换了一身靛蓝的衣裙,浅淡的眉眼更加白?皙。其实她很适合这种安谥的颜色,有一种常人难及的稳重大气?。周秉受不了被这样直直的看着,心里也有些委屈。合着这人要不是因为娘家铺子的大掌柜有事儿,根本就不会主动过来?和自己说话。其实他老早心里就有个?不好的猜测,这女人当?初之所以答应嫁过来?,其实是为了她谭家商号底下?那?几百口人……这样一想语气?也淡了,“你这么?着急作什么?,我回?了半天连口水都还没喝着呢。再说……正主都还没抓着,你那?个?姓余的大掌柜除非自己作死,别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他麻烦。”周秉终究还是生?气?了,心底里不住翻腾的酸涩小泡泡让他语无伦次。谭五月不说话,静静的凝视着,良久才轻不可?闻地喟叹,“我们才成?亲的那?晚,你说……我们要一辈子好,我信了。后来?你进了京,断断续续传来?你的消息,说你流连妓楼包养名妓,连书都不去读了。你娘一片慈母之心不忍苛责,只得去求有学问的大儒,只得去求你爹生?前的故旧给你铺路。结果你浪子回?头,好容易听着规劝学好,不但圣上器重朝臣赏识,往来?的都是京城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谭五月避开?他的眼,像是烦了。“你娘给祖母写信,一封接一封的絮絮叨叨,何尝不是在向我和祖母炫耀。我不信这些,我就是要亲眼看看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撞了南墙……才明白?一点,我这个?性子的确不适合做周家妇。谭家的事儿,帮不帮都随你……”谁说这丫头嘴笨心拙的,几句话就把两人生?生?割裂开?来?。周秉本来?想拿乔,想缓和关系,结果只能凶神恶煞地跨前一步急急把人拦着,反悔了。“我也没说不帮,这不是才接手还没来?得及仔细过问吗?”谭五月抿着嘴眼睛微红,仍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退了一步看着脚底地毡上的花纹儿,不想欠人情。“我气?量小,说不和你继续过日子是真?的。等我会江州了,你愿意娶谁纳谁都随你的心意。是我先前一时想岔了,如今谭家的事……的确和你不相?干。”越说越生?分。周秉想敲开?她的脑袋,简直要暴跳如雷,“你怎么?这么?轴,老在清算前头的帐。我说过以后只有你一个?,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人呢?”谭五月依旧冷清,连自嘲都显得不急不躁。“是啊,我这个?性子连我自己都讨厌的很,可?我就是再也不愿意委屈自己。我好手好脚脑子又不笨,能挣钱能养家,干嘛要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臭男人?”周秉呆住了,这才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转念一细想谁家的女人不是老实守着后院,偏这个?女人看着不争不抢,心眼子比针尖还小。听着一阵偏风雨就不依不饶的,连“臭男人”什么?的都出来?了。但看着女人倔强的下?巴,周秉愣愣地发懵。隐约又觉得她的反驳竟然很有道理,又是愧疚又是狼狈,硬着头皮往前蹭,“我给你发誓好不好,我要是再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就天打五雷劈……”谭五月有些好笑,神情软了,眼神里甚至有长辈看着孩子一般的纵容。“天上有神明,还是不要胡乱发誓了。不说别的,就说那?个?白?矾楼的庾湘兰,你做没做我不知道,可?人家就认定你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既然你当?众承认过,那?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你就得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养大!”周秉知道她还是不信,慌了,“我老早就说过,我那?是为了恶心人故意这么?说的,那?个?状元陈文敬忒不是东西……”谭五月性子再好,也忍不住额头一跳怒气?勃生?,真?心觉得现在掰扯这些通通都是无稽之谈,“单单为了恶心人,你就愿意帮别人白?养一辈子现成?儿子,你脑子里装的是草渣吗?”似是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尖刻急躁,谭五月满脸无奈。“这就是咱俩不对盘的地方,你随口一句话我就会当?真?。再这样下?去不过是误人误己,你也不想咱俩就这样干耗一辈子吧?”干耗一辈子?周秉连心肝儿都在打颤,他不敢抬头看女人此刻郁郁的表情。从前的自己,不就是想放手又不舍得放手,明里暗里生?生?耗了谭五月一辈子吗?但就这样像休书中所写……就此一别两宽,他更不心甘。在这一瞬间他忘记了在谭五月手上挨的那?两顿打,硬挤了过去。“我说了我再也不脑子发晕干这种混账事儿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学堂里的蒙童犯了错,先生?最多?打一顿板子。到了你这里倒好,直接赶出门了事,你倒是容我先反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