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崇福观来了个?有道行的?真人,多少信男信女拜在他的?门下。若是?你能跟法师结缘,说不定就能为你从神仙那里求一个?齐齐整整的?转世金童来!”康郡主结缡逾七八载一直没有身孕,已经成了她的?心病。不提还好,一提必定魔怔。崇福观的?张真人大号叫张玄君,有人说他是?龙虎山张天师的?亲兄弟,是?否是?事实不可考。因?此人醉心修炼道法极精深,已经是?半仙之体。且从不喜凡间的?世俗之事,等闲人见上一面难上加难。只是?因?为当今景帝对道家之术有兴趣,张真人听闻后,才会偶尔拔兀到皇城升坛讲法。康郡主听了果然心动,毫不见外地反手一挽。“夫人最是?懂我的?心,只要夫人到真人面前替我引荐一回,荣寿公主和你家二郎的?事包在我的?身上。不过那个?谭氏……你还是?尽早打?发干净,公主尊贵体面,可不愿背个?现成恶名!”林夫人一咬牙,重重点头?。朱漆廊柱后,一双端着茶盘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拉着脸的?谭五月慢慢擦拭干净裙上的?茶渍,心头?略带自嘲地想,大凡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听见自己成了丈夫大好前程的?绊脚石,都恨不得自请下堂。偏偏从前的?自己蠢笨的?无可救药,连看人眼色都不会……昨天林夫人已经把?大致的?情形说清楚了,虽然口口声?声?怜惜她是?一介孤女,却还是?完整地把?意图说了出来——周家要休妻,周秉要另娶高门贵女,外头?还有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不是?这?个?还有那个?,尊贵的?低贱的?,又有什么?不同?谭五月脩地闭上了眼睛,心上再无波澜。她掂了掂茶盘低嗤一笑,随手就抛进了水池里,些许响动惊起了荷叶上几只小小的?蜻蜓。周家用来待客的?自然都是?些好东西,那茶盏是?雨过天青釉的?薄胎细瓷,对着光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茶色。这?一套在市面上少说也要八十?两?银子,真是?可惜了。不过林夫人如今心烫似火,多半没闲情计较这?些……送走了客人,林夫人找到在后院练箭的?儿子。一上来就嗔怪,“你这?孩子,那康郡主也不是?外人。你今日不上值,过来见个?礼也不费什么?事儿。你才进京的?时?候陈状元对你多有提携,说起来象是?亲兄弟一样,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生分??”周秉把?一张五石弓拉满,崩紧的?箭弦在他的?脸颊上勒出明显的?痕迹,长身玉立卓而不群,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刚劲挺拔。林夫人自豪地想,也许儿子弃文从武也没什么?不好。周秉眯着眼睛手指轻轻一放,箭矢嗖地一声?正中靶心。他脸上的?表情是?漫不经心的?,“陈文敬不过带我一起吃了几回酒,哪里就算得上是?亲兄弟了。我又赴了武举,他编的?那套题卷我半分?没用,实在用不着记挂他的?人情。”这?话没什么?毛病,林夫人却听着有些不对劲儿。她在家里一贯强势说一不二,总觉得儿子自从入了北镇抚司之后,短短时?日就像变了一个?人。林夫人落寞的?垂了头?,揪着帕子。“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哥去的?早,也轮不到我一个?妇人家在外头?左支右绌。你还年轻,不知道身后若是?没有背景,这?官途无论?如何都走不长。皇上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对咱周家颇有照顾,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话倒是?真的?,在上一世皇帝前脚刚死,后脚自己就被抄家灭族。周秉把?弓箭放在一旁,脸上似有无奈,忍了又忍才开口。“康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娘你多半比我还要清楚。那就是?个?在高门间拉皮条的?,走门串户地吃拿卡要。爪子伸得比那些私媒还要深,哪还要半分?脸面?”林夫人根本?不承认,“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我都是?为你好……”周秉用滚烫毛巾囫囵擦了一把?脸,居高看着,“这?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你说了好几遍,我早就记下了。荣寿公主很好,但我已经娶了亲。谭五月没有大错,休妻是?无稽之谈。更何况现如今……很有可能她已经有孕在身……”林夫人终于面色大变,“怎么?可能?”被一顿扁捶的滋味到了晚上一家子又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谭五月如坐针毡。因为对面的林夫人有一眼无一眼瞟她?,仿佛眼眼都别有深意。谭五月素来?实诚,想了一下自己干的好?事,只得嚅嚅地小声开口。“早上我过?去?给客人送茶的时?候,刚走到回?廊手里滑了一下,那两只茶盏不小心就都到了水池里。我怕娘责罚,先前一直不敢说……”看一个人不顺眼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做与?不做都是错,所以林夫人心头火更甚,却在想她?干嘛把?东西?扔进水池里?……分明是小家子气的故意。转念一想就明白,这个丫头多半是零星听到了自己与?康郡主的谈话。她?要是敢当场跳出来?闹一顿,林夫人也许还能高看一眼。却只敢悄悄的把?茶盘丢进水池里撒气,叫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林夫人脸上的嫌弃只要是有眼睛都看得到,眼见着又要说些难听的话。周秉深知这位亲娘的德性,越劝越冒火。干脆把?手中碗筷一推,冲着谭五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磨磨唧唧的吃完没?有,过?来?帮我找两件换洗的衣裳……”谭五月左看右看,脸上有为难,直到周秉又吼了一句,她?才蚊虫一般地说了声“告退”,然后巴巴地跟上去?。林夫人就不好?再插言了,悻悻地嘟嘟囔囔,“妻贤祸事少?,可这丫头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但凡能干一点,我也能带在身?边好?好?调~教。如今根本?就指望不上,秀哥儿迟早要被她?拖累……”霍老太太充耳不闻,慢慢地啜吸着烧鱼骨上的一点嫩肉。回?到西?园的周秉并没?有让谭五月动手,自个到落地四节衣柜里找出换洗的衣裳。在净房里马马虎虎地冲洗干净,这才披着一头微湿的黑发坐在床榻边。他拿着干巾一点一点地吸水,谭五月但凡有半点眼色就该主动接过?巾帕了,偏偏坐在靠着窗边不知在瞎想些什么。周秉忽然“嘶”了一声,却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捂着胸口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大的劲儿,昨天那一脚踹得我疼了老半天……”谭五月没?有抬头,停了半刻才低声回?了半句,“乡下女子力气本?来?就大,我又不是泥人,生气时?手脚上就有些不分轻重?。你要是不舒坦尽可以告诉你娘,让她?来?责罚我。”然后趁机一拍两散吗?周秉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俩是夫妻,关?起门小打小闹是常事,我干嘛要跟她?告状。再则我跟你说过?,外面传的那些都是误会,我身?边除了你真没?别人,你根本?用不着使气……”有些话说了一百遍,连自己都以为是真的了。女子的眉目依旧谦和温顺,净白的面孔看上去?平静无波,一字一句间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执拗简单。“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懂我俩之间有什么误会。可是你娘既然起意让你休了我,那我就不能继续在你家住。长者意不能违,你当人儿子的更要听劝。你对我再有些逾矩的举动,就是想白占我便宜。”白占便宜……这话太刺人了。两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窗边,放在桌案上的罩子灯把?中间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