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不知哪里吹来的一股风,拂起青年身上曳撒的宽摆。掺了细细银线的青绿衣料上皱褶光华流动,内敛端肃的人就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气韵。因为天色还早偏厅里掌了灯。青年薄唇微抿几成直线,过于浓郁的眼睫就在脸颊上投下几道清冷的阴影。几个丫头虽然见惯了这位主子的好相貌,却还是脸红耳赤的退在一边。心里不约而同的想……这么好看的人却忽地有了一双阴郁沉邃的黑眸,偶尔瞥过一眼竟然锐利如钢刀。林夫人也是胸口一窒。对着这样有些许陌生的儿子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和他对视,原先的理直气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嘟嘟囔囔地埋怨。“你自个儿的主意正,我是管不了你了。只是如今的锦衣卫正指挥使不怎么管事,北镇抚司都指挥佥事冯顺是冯太后亲亲的娘家侄子,那就是一个无法无天心狠手辣的主儿,有时候连皇上的面子也不好使……”林夫人虽然是一介妇孺,但常在宫中行走见识自然比寻常人要高上许多,这几句提点尤其中肯。京城二十四卫之中锦衣卫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本朝高宗皇帝设立这个机构的原衷是监视群臣而创设,旨在访谋逆妖言大奸恶,到后来还附加了另一项重要功能——监控分封到地方的宗室番王。当今景帝本就出身宗室,是以嗣皇帝的身份承继大统。年少时根本没有辖制锦衣卫的大权,锦衣卫这个畸形的机构就在这种权力的空窗期得到空前发展。与此同时冯太后和内阁群臣出于种种考虑,不但没有遏制,反而默认了锦衣卫一步步的坐大。景纪八年,辽东关总兵冯顺与蒙人对抗时不战而逃,致麾下三千兵丁惨死。但让人奇怪的是朝堂上下并没有问责,只是将滔天罪行通通推到另一位资深副将身上。这人最后反而一点儿事儿没有,不但洗脱罪名还在程?”对于自己的先斩后奏,强拉着醉酒儿子的手按了手印,硬是伪造了一封言辞毫不客气的休书,林夫人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发虚的。周秉很意外,倏然抬头。祖母和……她都要进京来吗?青年盯着林夫人忽的笑起来,略显淡漠的脸顿时活泛许多。但只是短短一瞬,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他有瞬间的哑然,顿了一顿,“……这些内宅之事母亲全权处理就是了,祖母和谭氏都不是爱生事的人。”周秉脑子有些乱,两个人真要见面了该说些什么?都是我的错,实在是对不住……好像显得过于轻浮,不够诚恳。把从前都忘了,咱俩从头再来……又好像太过沉重,毕竟如今的自己还没有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也绝不会凭着一股意气用事。周秉一抬头就见母亲目不转睛地望着,登时清醒过来。尽量表现得自然,提起另一个话题。“您抽空见一见庾湘兰,要是喜欢就拨个小边角留下来,要是不喜欢我就先把她养在外头。对她我有另外的安排,这个节骨眼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没了……”就是说庾湘兰一定是要留下来的,老太太那里好言好语的打发就是了。周秉的语气当中并无特别。本就有鬼的林夫人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这孩子终于懂事些了。她暗暗寻思,毕竟那谭氏是老太太一力做主要娶进门的,这才三个月过儿子就另结新欢,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但为了儿子将来的大好前途,少不得要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个谭氏先好好打发走才是。和自己先前的预料大致差不离。习惯于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林夫人满意点头——这个儿子虽然有些出格,但总的来说还是相当尊重自己这个亲娘的。妓子娼女之类的女人就像家里豢养的猫儿狗儿,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可是相较之下霸占了周家长媳身份,又不能为周家带来丝毫利益的谭五月,才是眼前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痼疾。事情有轻重缓急。只要将谭氏真正休了,那什么庾湘兰转手就能处置干净。但眼下,这女人还有大用处。能不能挑起老太太的怒火就全指望她了……脑子里还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仔细去寻时又全无踪迹可循。林夫人皱着眉头不得其法,就以为自己想多了。周秉陪坐着简单地吃了两样点心,用了一碗薏米粥后就到衙门上值。今天是受人嫌弃的新差事锦衣卫番子们办公的衙门在东直坊集英街。像帝国所有的衙门一样,黑漆大门外蹲着两个人高的石狮子。像个庞然大物一般盘踞了整整一条巷子,但是站在外头看着门脸儿并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