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颢微微仰头,望着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时间仿佛定格,这个男人在发光、发热,就像一颗火种,可以点燃所有。电影散场的时候,许多人还都难以平复情绪,相识的,不相识的,他们挽着唱着,似乎要将这把火照亮多伦多清冷的街头。鲍皇叔和宇文颢没有参加街头澎湃未尽的余韵中,俩人正撅着屁股,趴在电影院的地板上捡那些散落的爆米花。宇文颢只说了一句:“还不如我喂你。”鲍皇叔抬起头,瞅着他,咧咧嘴笑了,宇文颢白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回去的路上,鲍皇叔有些沉默,宇文颢不时地扭脸去看他,鲍皇叔一只胳膊戳在车窗上,支着头,两眼空茫地望着向后闪去的街景。宇文颢忍不住问:“在想什么?”鲍皇叔继续望着窗外,声音有些倦懒:“没想什么。”知道自己被敷衍,宇文颢也没再深问,此时的男人全然没了刚才在电影院里的万丈豪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保持着沉默,仿佛一场激战后,硝烟里的废墟,弥散着令人不安的静寂。到家时,鲍皇叔说要在附近走走,也没邀宇文颢,独自下了车,向湖边的方向走去,两手揣在裤兜里,晃晃悠悠地,路边的树影花墙将他的背影遮遮掩掩。宇文颢坐了片刻,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终究还是下了车,紧赶几步,追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无言地,漫步在花香微熏的小径上,左邻右舍的灯光,将他们重重叠叠的身影拉得削长。渐渐的,灯光疏落,四周趋黑,脚下漫出荒草来,再往前就是湖边的密林了,鲍皇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宇文颢不得不叫住了他:“诶,别往前走了。”鲍皇叔站住了脚,看向身后的宇文颢,淡淡地问:“怕了?”宇文颢别了下头,也淡淡地回应着:“跟怕不怕没关系,累了,想回家睡觉。”“年纪轻轻的,我都没喊累呢,你累什么?”“那是,我能跟你一个无业游民比吗?”鲍皇叔走过来了,宇文颢没动窝,既不怕黑,也不怕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有点心慌罢了。夜色下的鲍皇叔不能笑,一笑就露出左右两边闪闪发亮的尖牙,在月光下,显得更邪魅了,像是要吸人血的德古拉。宇文颢告诉自己,别怕。望着微微扬起脖颈的宇文颢,近在咫尺的鲍皇叔笑意森森,眼里的光凝聚成钻,熠熠闪闪,在男孩的脸上放肆地游走。宇文颢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迎着男人令人心跳加速的目光,一场电影过后,总有些事情隐隐的失控,那些蛰伏在深处的、无人知晓的欲望,蠢蠢欲动,期待中也惶惶不安。就像那个韩国留学生,他的吻来得猝不及防,但却在宇文颢的预料中,如同上演着一场电影,提前都看过了剧本,没有台词,却按着剧本流畅的走完每一个镜头。鲍皇叔的脸孔缓缓放大,抖动的睫毛,微缩的瞳孔,挺立的鼻梁,半启的双唇……每一个细节清晰可感,一个大大的特写镜头。宇文颢没有动,迎着这张脸,双眸低垂,唇瓣微张,角色中的他,应该是什么样子才不会后悔?嗤——热暖的气息扑到脸上,鲍皇叔一声轻笑,带着嘲弄与自厌,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自我否定,随着这声轻笑,特写镜头瞬间拉远了,鲍皇叔抽离了镜头,放弃了。所有微张的毛孔猛然闭合,心念骤冷,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宇文颢呆立了片刻,不知哪里出了错,在这夜阑人静的小路上,男人并没有按着剧本走下去,他只是闷声不响地垂着头,两手又揣回了裤兜,低声道:“是啊,我这个无业游民就别耽误您这个大忙人了,明天你还得上课呢,走吧,回去了。”“鲍玄德。”宇文颢叫了他一声。鲍皇叔重新抬起头来,意兴阑珊地望向宇文颢。宇文颢的语声几乎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平静:“谢谢你今天请我看电影,而且是一部好电影。”鲍皇叔侧着脸瞅了会男孩,然后点点头:“不客气。”浓浓的夜色将两人融化其中,鲍皇叔的声音缓缓地传来:“我特别喜欢钱老的《围城》,其实不止婚姻是座城,人生处处都是座城,有的人拼命地想出来,有的人又拼命地想进去。”男人带着一丝感伤,随着轻柔的晚风飘散在静默的荒草中,宇文颢向他靠近了些,以便将他的每一个字听得更真切。“我做不了战狼那样的人,既不能帮助别人改变命运,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当初办手续的时候,我多想被拒绝,头一次把抉择权交给了一群不相干的人,移民面谈的时候,我表现的很差,可命运还是带着我来到这里,倾尽所有出来了,却也不能再回去了。”月光如水,照在鲍皇叔平直的肩头,空冷、寂寥。“又不是不能回去,蹲够移民监,来去自由。”宇文颢宽解地说,又嫌此时此刻的自己,嘴真笨。鲍皇叔看过来,恍然一笑:“你不是也一直没回去?”俩人都没了声,那点不得已的苦衷,不用明说,倒也明了。良久,宇文颢轻声说:“绝大多数人都做不了战狼,但可以试着做两根狼毛,别失了那点狼性就行了。”鲍皇叔紧盯着宇文颢,眼睛太亮,依旧令人心慌。“嗯,没错,你和我,两根狼毛。”说完,鲍皇叔笑了,搡了一把宇文颢,又拽回来,揉了揉他的头。宇文颢推着他,手里没了剧本,台词也胡编乱造,可男人似乎高兴了一点。按着原路往回走,鲍皇叔回头望望身后的小径:“诶,那边湖里有鱼吗?”“不知道,有你也最好别,这儿不让随便钓鱼。”“哦,那个,我刚才……是不是显得有点矫情?”“嗯。”“嘿,我说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啊?”“嗯。”草丛里一阵乱响,一个黑影猛地蹿出来,两人惊呼,瞬间粘在了一起,黑影抖抖身上的毛,摇晃着肥屁股走了,原来是一只加拿大鹅,它们常栖息在野草中,无端地被搅了清梦,好不烦躁。惊魂未定的两个人吐了口气,也都很羞臊,同时推开对方,满脸的嫌弃,鲍皇叔恶人先怪责:“我没被它吓着,倒被你一惊一乍地吓着了。”宇文颢反唇相讥:“是吗,被我吓到了还抱着我不撒手?”鲍皇叔:“这会就算身边是头猪,我也得抱啊!”宇文颢:“嘴真缺德!”都别耍赖“一周七次。”“嗤,顶多两次,还得是周末。”“那行,五次,大驴子大马也得歇两天,符合劳工法。”“你才驴,顶多三次,贪多嚼不烂。”“管饭,不限次数,你随时来,我随时恭候,但每周不得少于三次。”想想男人的厨艺,宇文颢终于点头:“成交。”鲍皇叔笑的邪气:“知道的是你给我补习外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身体有多棒呢。”宇文颢反应了几秒,方才品出他话里带着颜色,小脸微红,低骂一声:“不要脸。”两人达成协议的第二天便是周五,宇文颢还没下课,鲍皇叔就发来一张照片,餐厅桌上摆满了水果蔬菜和各种零食,看来今天又骑车去五里外的华人超市了,这人也是奇怪,到现在还不买车。颢:明天才周末。鲍:周五既周末。下课后,宇文颢先回家洗了个澡,天气暖和的叫人有了汗意,挑了件v字领的织衫,露出漂亮的锁骨,淡淡地喷了下阿玛尼,拿好整理出来的第一节课的材料,手机又响了,鲍皇叔问怎么还不来?啧,催个毛,对着镜子,又将打理好的发型揉乱,随意而蓬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