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鞘只剩一点点收尾工作,她又翻街倒巷地寻了上好的花梨木盒,铺上丝绸衬垫将那玉白镂空剑鞘放入其中。
江积玉闲时喜好打陶泥做茶壶子,少不了要雕些纹路,柳也平日里也是个鬼斧匠人,她学了不少,刻得也能入眼让人惊艳一刹。
今日收尾的琐事虽多,却也易做,她归来得算早。
一路抱着那盒子摸了又摸,悄悄裂开一条缝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准备到宅子时方丢去袖里乾坤,满心欢喜地想讨人开心。
彼时,天也如她的心绪般,阳光正好,天朗气清。抬脚踏入房内却不见江积玉的人影,而转念一想就要去雀都了,便喝了点水起身去收拾行李。
举手塌袖露出了白嫩的手肘,素手灵活地去将衣架杈子上的衣服一件件扒下来,咻咻地丢到铺盖上,嘴巴又在止不住喃喃道:“近日给积玉买的衣服还挺多……”
她嘟囔着,转身一件件地拿起来抖一抖,随即叠好衣衫丢进乾坤袋。
这一抖着,手上那件衣物袖兜里飘出了几个纸人。俯身蹲下,乌丝垂颊,长睫轻颤,伸手捡起。
好像是初时他带自己去渝州城,哄她开心变出来的小纸人。
她有些犹疑,两指并拢凝出仙气注入其中,驱使纸人活动起来。一桩桩的事情接二连三地跑到眼前,让她觉得恍若隔世,原来那几个乞儿已离自己那么远。
本想着,点使的应当是其中一个小乞儿。可那纸人直挺得越来越高,已没过了她的腰迹,直到与她一样高才停下来。
它模模糊糊地幻出容颜。
细眉杏眼,玲珑巧鼻,面颊薄红,唇畔柔润,肤若凝脂,气质柔和。声若圆珠流走,稍稍弯眼,对她轻言细语地道:“夫子。”
她愣怔了许久,发梢的丁香与她的那株一模一样,可顺着看下去,却发现她淡紫裙裾之下并无双脚。
云念哑声问道:“你的腿脚怎么了?”
纸人狐疑地看着她,“冬日炭火过旺被烧到了,夫子忘了吗?”
“你活了多久?”
“三百岁了,”它沉吟了一下才犹豫道,又有些哀怨地说,“最近夫子都没把我放出来。”
云念走过去闻了闻它的气息,与自己如出一辙。她深深凝望了一眼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纸人。
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她眼角有些泛红,一种压抑的情绪在血脉里流窜,闷声道:“我不是你夫子,你同我说说,你与夫子平日都在做什么?”
“无人的时候就是静坐听夫子授课,”它乖巧答道,“有人的时候夫子就不让我出来了。”
云念听他这般清醒地欺骗他自己三百年,心口有些酸苦,悲哀从魂魄里散出来,萦绕在她身边。
她尤为勉强地问着,“为什么不让你出来?”
“我不知道,府上都被落了结界,我出不去。而且渡字符悬在结界上空,夫子也常在府里自己呆着,并不理睬我。”
渡字符结界……
可没等她细想,耳边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迅速地抬起绣履往前,伸手往它秀丽的额头一拍。她眼尾兜拉着,柔声道:“多谢你陪他了。”
它宛然一笑,释怀地合上眼,化为纸人飘落于床沿边的木板上。本就是江积玉扫清渝州城一切有关于云念的气息凝结而成的纸人,负命而来,如今也圆满归去。
她抽了抽鼻子,麻利地把纸人捡起,全都收归于自己的袖中。又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缓着那万千紊乱的思绪。抬手调整自己的唇角,摆出平常的笑靥。
而刚直起身,就见江积玉衣摆飘起,踏入门檐。
屋外的光线从柔硬交织的轮廓穿过,衬得他愈发温沉。肩上躺洋的发随他一同转过来,见她直一双委屈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顷刻间柔和了眉眼,关切问道:“怎么了?”
“你的衣裳太多了,我整理不过来”她转身指了指床榻上那堆各色的衣袍,抱怨道,“而且我的衣物也太少了。”
江积玉闻言,桃花眼半弯,坐于床榻同她一起收拾,宽慰她道:“夫人的其实也不少。”
随后,他便从这堆衣袍里翻出了各色各样女子的鲜衣锦缎。与此同时,一缕仙术从他指尖溢出,飘飘忽忽地去拉开了屋里的一个香樟衣柜子,流光溢彩霎时迷人眼。
“都是给夫人买的,”他头也不抬地整理着,骨节分明的手叠好一件衣裳,有些犹疑道,“我同夫人说过此事,但夫人好似不曾认真听。”
云念被那衣柜里的华袍花了眼,听到他的话手上动作一滞,又低头继续整理衣物,双眉堆积起小山,嘟囔道:“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