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树梢能看见北方天陲铺满了橙红色的纤云,莱恩山也悠然醒转。厨娘提着一只竹篓从外面走了进来,高绪如看到她的篓子里装满了新鲜的紫藤花,问:“摘这么多招豆藤来干什么?”
厨娘把花一捧捧抱出来平铺在银盘上:“做藤萝糕用的,梁闻生吵着要吃。眼下正是紫藤开得最好的时候,花汁多,香味大,每年这个时候家里都要用这花做糕饼。”
高绪如看着她把花洗净淘干,摘蒂去蕊,然后抓起一团来放进手心里揉搓。厨娘忙碌着,抬头看了看高绪如,问他:“能帮个忙吗?”
“做什么?”
“帮我揉好洗干净的花,再装进这个瓷盅里捣成泥。”
高绪如看了眼时间,见离梁旬易起床还早,便欣然答应。一篓紫藤花在银盘上堆成了一座小丘,带点儿苦味的清香在餐厅里弥漫开来。高绪如挽起衣袖,学着厨娘的样子把花抓在手里,用力挤捏,将柔嫩的花瓣揉碎。花汁沾到了手指上,弄得皮肤有些痒,高绪如不得不隔一会儿就要放水洗手。
当阿尔贝开车出门去接医护时,高绪如就告辞了厨娘,上楼去叫醒梁旬易。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卧室里很暗,有一股忧伤的香水味,屋外传来瀑布轻软的水流声,林莺呖呖,山溜泠泠。
梁旬易独卧着,宽敞的床铺让他更显形单影只。高绪如一声不响地走到他床边,端详着他沉睡的面容,想伸手去抚摸,但还是克制住了。
他把梁旬易叫起来,去拉开了半边帘子,让和煦的阳光照进室内。梁旬易躺在枕头上,慵困地眯缝着眼睛看高绪如在屋里走来走去,居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幸福感袭上心头,眼前的一切无疑是他梦境的重现。在被高绪如叫醒之前,梁旬易还在做梦,梦到客死异乡的丈夫回来了,他们同衾共枕,梁旬易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阿尔贝已经出发了,医生很快就到,我先抱你去洗漱。”高绪如帮他戴好助听器,再揭开薄被,两手抄到他背后,把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梁旬易睡梦刚醒,手脚还没什么力气,不声不响地歪着脖子挨在高绪如怀里,紧贴着他可靠的胸膛。从高绪如身上传来的温度就如同他在梦中感受到的一样,那么真实、温暖、难以言说。朦胧的思念和微弱的兴奋感让他忍不住侧过脸埋进高绪如的衣襟,却在他衣服上嗅到了淡淡的香气:“你身上怎么有股花香味?”
高绪如已经走到轮椅边了,但他没把梁旬易放下:“厨娘摘了很多藤萝来准备做糕点,让我去帮忙揉花瓣,香味就是那样染上的。”
“看吧,你和大家相处得很好。”梁旬易微笑起来,手指搭在他胸前的纽扣上拨了拨,“你可以不用一直抱着我的,高先生。”
“叫我名字就好。”高绪如说,俯身将其放在轮椅上,再把他的两只脚摆正。
梁旬易忽然捉住了他的手指,像男女之间行吻手礼那样,彬彬有礼地把他的手拉到鼻尖前闻了闻,果真闻到了紫藤的味道。当梁旬易的鼻息扑到手指上时,高绪如的指尖颤抖了一下,仿佛燃起了一团火,这团火烧过他的手臂和胸膛,一直烧到心田。在高绪如心中被白雪覆盖的荒原上,这捧火只为梁旬易一人燃起过,从远年,到近岁。
高绪如把梁旬易推进卫生间,从后面抱住他,辅助他如厕。两人贴得极近,梁旬易听着耳边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半是尴尬半是紧张地僵着身子,憋了大半天才上好厕所。之后,高绪如又为他理了发鬓、修了眉毛,再把头发梳理整齐。镜子里的梁旬易面颊红润、光艳照人,高绪如看了很高兴,很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都没那么显老。
康复间的床铺已经打整好了,高绪如把他抱上床,调整了一下床板高低,让他的上半身能抬起来,方便读书看报。见高绪如还穿着昨天的旧装,梁旬易暗示他:“我从郦鄞那儿听说你来的时候没有带太多衣物,不如我的衬衫先借你穿。晚上我恰好要去购物,到时候给你置办一些新衣服。”
“这衣服是已经洗净烘干了的,包括外套和裤子。”高绪如解释道,以为他是嫌自己不讲究,“着装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决。放心,我不会让你失礼的,我的衣帽间里有几套崭新的衣服,等会儿我让郦鄞带你去挑选。没什么不好的,你就把这当作见面礼,受之无愧。”
医生和护士准时出现在了康复间里,那时高绪如刚帮他绑好眼罩。医生换完衣服后就开始了工作,高绪如模仿着他的手法,把梁旬易的光裸的小腿搁在臂间,动作舒缓地为他活动筋骨。
梁旬易戴上眼镜,接着昨晚没看完的那册书继续看了下去,但他总是忍不住悄悄撩起眼皮偷看高绪如,观察那双按在自己腿上的手。高绪如有一双五指匀称、线条硬朗的手,手背上匍匐着筋脉,而横亘在这些青筋中间的,则是几道陈年的疤痕,更增添了他成熟的风韵。梁旬易想象着粗糙、暖和的手掌心按摩肌肉时的感觉,想得心发痒,闹得他没法平心静气地看书。
上午七点半,高绪如开车载梁闻生去上学,路上他俩没完没了地聊着游泳池里的事。高绪如看到梁闻生一直在摆弄左手腕上的镯子,说:“想必这个手镯对你来讲一定意义不凡。”
“这是我奶奶的遗物,爸爸把它送给了我。”梁闻生回答,“他说这是个有魔力的镯子,能保佑我长命百岁。我爸让我一直戴着,不许摘下来。”
“镯子很漂亮。”高绪如称赞说,把梁闻生送进了学校。
甫一从市区回到莱恩山谷,就宛如远离人镜,尘嚣全无了。高绪如一到家就被郦鄞带去了衣帽间,但见其中一尘不淄、洁净非常,梁旬易的衣物多不胜数,都按春夏秋冬分类存放。郦鄞把几套新装挑出来,任其择选,说:“这些衣服是照着梁旬易的尺寸定做,你俩身材相近,应该也挺合身。”
高绪如相中了其中一套,当他换穿完毕从门内走出来时,郦鄞不禁眼前一亮,顿觉满室生辉。她打量了高绪如许久,拊掌而笑:“真是人靠衣装啊。”
镜子里的男人似是旧貌尽改,又像毫无变化。黑外套的剪裁和样式富有伊奥华时期①的风情,与他深邃的眉眼、健美的身躯是那么的般配,二者相得益彰,叫人挪不开眼。高绪如对着壁镜打好一条银条纹的夏尔凡领带,理了理衬衫的扣边,觉得胸前绷得有点儿紧:“衬衫稍小了些,但还过得去。怎么样,我看起来像个好人吗?”
“和你非常相称。”郦鄞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他说。
康复间里,梁旬易接了一通电话,然后高绪如走了进来。梁旬易无意地朝他看去,只消这一瞥,他心间那汪静水就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