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宫殿是新修的,前身便是织云皇后的寢殿,把箫琰放在此处,一来图个清静,二来,却是卫嫤实现承诺唯一方法。大梁国从未有过女皇,卫嫤刚登基那会,什么都是折腾,摸了三四年才把百官的习惯给改过来,后来又听卫梦言的话,选拔了一批新吏,其中便包括了五位女官。这五位女官虽不至于起身就挑大梁,但同着官服立于玄庭之上,也是一道特别的风景。
重重纱幔后,一人乌发流瀑,含目静卧,仿佛神祇。
卫嫤脚下如风,几个回转便到了榻前。
跟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累死我了,每天有这么多折子要看,今天更离谱,有这么这么多。”她倚着榻沿坐下,不安分地将脸贴上榻中人的胸前,仔细听了一会,又笑了。
“还是你好,整天就这样躺着,装聋作哑。烂摊子全都丢给我这个马大哈。”
她捞起一把青丝把玩着,动了动唇,终于没再说下去。
窗外夕阳无限,悄悄地移过来。那人如诗如画地躺着,听着枕边絮絮叨叨地抱怨。
发间一把紫玉簪,在阳光下散发出淡淡清辉,其间红丝流转,像是活动的水藻。
十年了。
十年来,她做了很多事情,唯独这一件,她无能为力。
乐青说醒与不醒,全看造化,现在她终于明白,什么叫造化弄人。
箫铉都十岁了,她和他的孩子……都已经十岁了。
就连泰安那疯丫头,都敢拿着银枪上战场了。
时间过得真快。
建制之初,举国上下一片凋零,好在花重泪慷慨,将家中积蓄并着梅家的财富一起拿了出来,配上南禹的物产,勉强撑过了第一年。南北停战三年,各自休养生息,但卫嫤却知道,完完约的日子并不好过。南有大梁,北有北夷,漠北重生,面临的就是重重阻滞。
本可以乘胜追击的,可是她却同意了完完约的要求。
三年大赦天下,涅槃重生, 至少护住了百姓。有人说她是念着漠北王的那点旧情,也有人说,女皇是为天下百生着想……而她,却只是累了。
人在疆场,输赢重要,君临天下,只是臣民更重要。众不能离心,便应以慈爱泽济天下。只是卫嫤也好,予聆也罢,都是行旅中长大的,没有人从旁指点,她就像个无头苍蝇。
碰了很多次壁,脸皮已经变得比城墙还厚。十年未变的,也就是这一点。
遇事未决的时候,她习惯来这里坐坐,一坐,就是十年。
“皇兄去了,临去,苏子墨也没再看他一眼。这么多年来,我还是不喜欢她。知道么?她还做着皇后的梦,今天苏原那老儿就上了一道折子,以告老还乡为要胁,让箫铉娶他家的外孙女。我准了,准他告老还乡。我不明白,难道这九天凤位,真的就那么重要?我还有好多事,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醒来,你睡着不头晕么?”
榻上的人柔美精致得像女子,只是未经勾描的眉,透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他一点也没变。
“完完约来议和,答应为我大梁守住北疆,条件是不还钱了。我觉得这个买卖还划算,就让梅山去办,不过他家那小黑蛋好像相中了我们家泰安……看来议和只是暂,过不得三五载,这疯丫头铁定要去漠北开战,到时候,你会站在哪一边?忘了说,疯丫头长得很像我,性子也像,感觉像是我一个人生出的孩子,跟予聆没关系……予聆他都快哭死了。”
十年,真不是太久,她有人陪,有事做,忙的时候恨不得一人变出几十双手来,可是他呢,他躺着这儿,可知时光流转,倥偬飘忽?
“师父最近不大管事了,府中事务都丢给了卓渊大哥,昨天与爹爹下了盘棋,他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了……我突然有种感觉,感觉自己……老了。是啊……我老了,你还是这样好看,这样年轻,如果我守你到八十岁,九十岁,你突然醒了,会不会觉得我的样子很丑?”
乐青与齐思南的合力救治,再加上小九与箫铉的凤血支撑,也只是清除了寒咒的侵扰,可见箫琰腑脏受损,性命堪危,走到这一步,已是极不容易。卫嫤以前以为自己不会奢求,但每次站在他面前,却还是会忍不住用力记起,那些寥寥可数的时光。
她与两位夫君相处的时间都不长,有一次,花重泪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她的命很硬,遇上谁都是克星。她想起箫琰,恍惚中竟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改天易命,都毁不掉她的征途,其实不用她向他许诺,也一样会坐上大梁女帝的位子。
迟或者早的区别而已。
“箫琰,我想你了……”
庭院深深,勾画着帐后她俏丽的侧影,谁也没留意,门外柳树下站着的华衣少年。大梁太子箫铉十岁,却已经很懂事。
“铉儿,为何不进去?”予聆习惯看完折子就来这儿转悠,每一次都不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