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雪声,哭喊声。
又是一个不眠夜。
江绾抚摸着她冻得发疼的脸颊,环顾着四周数不尽的流民。
前方就是广济天下的铜山寺,到了那里,他们一行人也就可以结束这种假扮流民的生活了。
“多亏前阵日子风餐露宿,让大家看起来都面黄肌瘦的。随着他们走了这么久,除了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倒还真没什么可疑的人。”玉枝悄声道。
她轻轻翻动包袱,从中找出了一条破旧的毯子,裹在了江绾身上。
“只是这边好生奇怪,明明都是拖家带口的出逃,滨州来的,漳州去的,却只见老弱病残,鲜少。。。。。。”
“看,那些人又来了。”江绾打断她的话,抬了抬下巴向远方看去。
众人寻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几名身披‘袈裟’的僧人背着馕饼,正在向野滩中休息的流民们挨个派发着。
收到的馕饼的人都顺从地跪在地上,跟随着僧人念诵经文,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救济了。
“明明是铜山寺的僧人,为何要半夜悄悄下山派发救济粮?难不成是怕山匪打劫?”宋惟不明所以,他们昨夜还未到此地时,也遇到过这群人。
“披张破布当袈裟,剃个秃头就成佛了,呵。”江绾笑笑,乱世之中见风使舵之人可不少,这些涩口的经文听起来显然不是佛家所教。
“来了。”玉枝见那几人注意到了他们,连忙别过头去回避视线。
“施主们。”不一会儿,这几个假僧人果然围了上来。
“施主们是刚来此处吧,风餐露宿的,何不上山去住?”其中一名僧人问道。
他的视线落在那几名看起来还算健康的男丁身上,面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月黑风高的,哪里找得到上山的路呢?”宋惟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挪到众人身前,他腿下压着短剑,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透露着警惕。
“阿弥陀佛,小僧的师父乃是普乐菩萨托生,感念人间疾苦,下界普度众生,不论男女老少、不论高低贵贱,皆可入我佛门。此地的百姓,大多孱弱无力上山,所以小僧才与师兄弟们日日下山救济。但小僧观诸位腿脚健全,若是需要吃食、住处,可随我们一起上山。佛家以慈悲为怀,只需日日赞颂菩萨恩德就好,无需再做其他。”
小僧弥微微躬身,言语间满是谦卑。
“要真如你所说,那你们寺中岂不是。。。。。。”
“如此可就太好了。”
宋惟刚想争辩什么,就被江绾出言打断。
她挪着膝盖跪拜上前,近乎祈求道:“我家双亲早在流亡中病逝,弟弟又身负重伤,急需治伤的草药,不知寺中可否施舍一二?”
“自然可以,师父常说人命虽贱,但善念无边,救一人便是救百人。待我们发完救济,你们可随我们一同上山入寺。”说着,小僧微微合掌,转身又向其他流民走去。
“我。。。。。。”宋惟有些怔愣,他不明白江绾为什么突然对他的伤那么上心,难不成是因为那次他在暗巷中杀出重围,被她赏识了?
“我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其实还可以。。。。。。”
"闭嘴。"江绾打断道,转头给了他一个眼刀。
宋惟对此不明所以,环顾四周向众人看去,只见周围人都给了他一个噤声的表情。
“一个寺庙就算有大户供奉,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吃食,你没瞧见那几个僧弥看你时,眼睛都在放光吗?”玉枝悄声打趣道。
“我。。。。。。”宋惟欲言又止,他确实察觉出来了,可这和江绾提起他的伤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的人就在铜山寺中,那什么师父来路蹊跷,这周边又几乎没有青壮年。她特意提起你负伤之事,是怕他们将你与我等分流,到时候找起来就麻烦了。”玉枝见宋惟想不通,连忙解释道。
“所以他们。。。。。。”宋惟的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漳州山匪这么长时间都绞杀不尽,必然已经有了固定的人流来源,那么,这片土地又该有多少个铜山寺,有多少个‘普乐菩萨’呢?
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情,那年他打下漳州冲锋在前,全心全意为了功名利禄,可如今看到了战后惨状,切身体会到了这些万般不由己的百姓,才终于明白自己当初做了何等错事。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江绾见宋惟神情落寞,开口宽慰道。
“我们唯有抓紧一切机会,走在刀尖上,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扭转这里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