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恍然大悟:“难怪这曲子又华丽又哀伤,每每听闻,总叫人忍不住地想要流泪,却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一种难过。原来却是有这些缘故。”便要扭着绮蕾学习演奏这《霓裳羽衣曲》。绮蕾摇头道:“你根基尚浅,不可眼高手低,盲目求进。欲学《霓裳》,须先习《水调》,再学《紫云》、《凌波》,循序渐进,方可有成。”因取下琵琶来,道,“岂不闻‘乐工弹琵琶,美人歌《水调》’?今日便先从这《水调》学起。”因抱琴于膝,轮指弹唱词人李峤之《水调》曲曰:“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她们这里教学弹唱,却早惊动了皇太极听见。他下朝后便顺路往永福宫来,正听见绮蕾弹一回又说一回,因难得听她这样多话,便不许宫人通报惊动,只立在窗外廊下静听。因听到海兰珠“可惜大汗不会吹笛子”之语,不禁微微一笑。服侍的一众太监宫女不知如何是好,都互相呆呆地看着发愣,跪在院中不敢起身,倒跟着海兰珠一起上了回声乐课。世界上最香艳的一次暗杀(2)绮蕾述及贵妃道衣歌舞时,皇太极心中已有所感,及至后来绮蕾唱起《水调》来,听得“富贵荣华能几时”一句,大不悦意,不禁掀帘子进去,笑道:“伤感太过了,不可再弹下去。”绮蕾不意他在外偷听,蓦地一惊,手下用力略过,弦“崩”地一声断了。海兰珠忙跳下炕来请安。皇太极笑道:“古人云高山流水,知音断弦。今日宸妃弦断,莫非是为了我么?”因亲手挽起绮蕾来,又叫海兰珠不必多礼,仍旧如前谈笑才好。然海兰珠终觉忸怩,告辞不是坐也不是,只自捻着衣角含羞不语。绮蕾也呆着脸不肯多话。皇太极倒后悔起来,心道早知这样,不如就别进来,仍叫她两人说说唱唱的让绮蕾散散心才是。转眼立春既过,绮蕾迁入关睢宫居住,永福宫顿觉冷清下来。海兰珠落了单,大为不舍,每日早早晚晚,仍然只管缠住绮蕾学琴,除了夜里要回永福宫住宿,一天里倒有大半天是耽在关睢宫的。皇太极每每撞见,深以为罕,闲时向哲哲道:“你这个侄女儿,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倒是人见人爱,连绮蕾也肯与她亲近,想必是个人物。”哲哲撇嘴道:“你要夸就夸,只别扯上别人,怎么我侄女儿好不好,倒要凭某人眼光来定不成?莫不是那人不与我侄女儿亲近,我侄女儿就不是个人物了?非要等某人点头说好,大汗才肯跟着拍手不成?”隔一时又道,“大汗若是果真看好了,收在宫里不就得了?何必闪闪烁烁的。反正我和玉儿已经进了宫,加上珠儿,正好做伴。”皇太极不置可否,笑道:“你说我拉扯别人,我不过白夸奖一句,你就扯出这一车的话,到底是谁拉扯别人来着?”遂搁下不提。偏偏这番话被迎春听见,因她与素玛一同在清宁宫里住过几日,两人交情不同,便私下里悄悄告诉了她。素玛原是寨桑贝勒府上的家生女儿,自懂事起就服侍海兰珠多年的,听见这话,哪有不上报之理,夜间侍庄妃睡熟了,便在枕边悄悄地如此这般说给了海兰珠,掏心掏肺地出主意道:“天下做男人的没有不好美色的,大汗明明对格格有心,偏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来。依我看来,未必真是对静妃专情,而是碍着大妃娘娘和庄妃娘娘的面上,不好向格格提亲。不然大妃说起来,给了一个侄女儿不够,还惦记世界上最香艳的一次暗杀(3)素玛这才放下心来,亦笑道:“我才不会。等他日格格嫁了大汗,管保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到那时我也耀武扬威,眼角儿也不夹她们一下。”海兰珠脸红心跳,斥道:“满嘴里胡说些什么?这些话,也是你做丫头的说得的?”素玛笑道:“格格出嫁是正经事,怎么不该说得?不过我一个做丫头的,便说也无用。格格要有正经主意,倒是要请大妃娘娘成全,帮忙说句话才好。只要大妃娘娘点了头,大汗还不美得颠颠儿的,还有不答应的道理不成?”海兰珠见她理直气壮,倒诧异起来,道:“你来了宫里没两天,别的不会,这弯弯肠子倒已经学了十足十。”素玛笑道:“都说汉人心眼儿多,真是的。宫里又有北京城投奔来的太监,又有民间新采的宫女,还有和我一样的家生丫环,人多嘴杂舌头多,个个都牙尖齿利的,不多长几个心眼子,早晚被人活吃了去。况且格格在明,人家在暗,我要再不替格格留着心眼儿,还有咱们过活的地儿吗?”海兰珠一时心情激荡,叹道:“这宫里,也有亲姑姑也有亲妹妹,可谁才是我真正的亲人呢?你才也说了,姑姑在大汗面前故意说那拈酸扯醋的话,哪里是真心想成全我,倒是要试探警戒的意思,先拿话把大汗的口给堵了。别说对我,就是她们两个天天在一块儿过着,还你防我,我防你的呢。真正知疼知热的,也就是素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