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吴忧一些日常生活和精神状况,例如是否酗酒,是否长期失眠、精神不集中,或是间歇性头晕或头疼等等。吴忧一一据实作答。医生随后又问及她母亲的情况,着重询问了初次发病时间和之后每次发病时的征状。吴忧一边回忆一边陈述,尽量保持平静理性,使用的也大都是比较中性的措辞。最后,医生问:“有过自残或自弃经历吗?”吴忧疑惑:“自弃?”“就是自杀。”医生解释道。“……自残没有,去年,母亲走后不久……自杀过……”吴忧费了很大劲才把完整的句子说完,她抬头看向医生,试探着问:“医生,我现在情况到底怎样,有病还是没病?”“从检测的结果来看,情况不是很理想,加之你刚才自述的自身情况,结合ip数值分析,很遗憾,你的怀疑和担忧是对的。”吴忧蹙眉:“你的意思是……?”医生翻开病历本,边写边道:“重度抑郁,单纯型分裂症。”吴忧咬了咬后牙,低声说:“可是我日常生活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影响。”医生落笔极快,头都没抬:“目前,我国抑郁症患者接近一亿,发病率高达6,也就是说,每十三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抑郁症患者。遗憾的是,他们中大多数都不认为或不承认自己有病。”他顿了一下,淡笑:“中华民族是一个非常隐忍的民族,具有坚韧的意志力和承受力。”他的语调平静无波,吴忧搞不懂他最后这句话是褒是贬。医生继续道:“至于单纯型分裂症,这是精神分裂症中非常少见的一个类型,病因多为遗传,潜伏期较长,病情发生非常缓慢。不过你的早期病征已经比较明显了,精神不济、长期失眠、偶发头疼,还伴随着身体协调性下降,意志懒散且避世的状况。”一番话,将吴忧佯装的镇定和最后的挣扎捶得稀碎,她一语不发,面如死灰。医生抬头看她一眼,继续书写:“不要紧张,我先开一些药给你,只要按时用药,积极配合治疗,你的病是可以痊愈的。你自己平时也要注意控制情绪,避免精神刺激,保持身心愉悦。最好有人陪着,起到一定的监护作用。”他写完诊疗记录,又开始写处方签,完了以后取了张名片夹在面上,一并递给她。“去拿药吧。”吴忧接了过来,缓缓起身。医生又道:“有任何不适,随时给我打电话,或是来医院问诊。”吴忧机械地点点头,往门口走。“记得按时复诊。”医生在她身后提醒。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医院里到处都是人,每天都有生老病死,越好的医院越是门庭若市。吴忧缓缓往外走,脑子里思绪纷飞,注意力不怎么集中,中途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撞了几下也毫无知觉。医院大厅特别嘈杂,吴忧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手机响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严信低软带笑的声音,听不出抱怨,倒像是撒娇。吴忧怔忡了片刻。“怎么不说话?你在哪儿啊,怎么那么吵?”吴忧回过神,看了看手中装着ct片的牛皮纸袋和病历本,本子撑得厚厚的,夹着各种检测结果单,手指上勾着一个医院专用塑料袋,里面装着大盒小盒的处方药。医院大厅里,人流熙来攘往,挂号窗口前排着几列长长的队伍,人们脸上神色各异,有的忧虑,有的焦灼,有的漠然……“我在逛街。”吴忧说。严信有些惊讶:“逛街?”在他印象中,吴忧从来不逛街,衣服都在某宝买,有时懒得出门,连柴米油盐这些都是直接网购。她仅有的几次逛街经历,都是被杨丽欢等人拉去作陪的。严信问:“你想买什么啊?”吴忧说:“也没有特别要买的,就随便逛逛。”严信笑了笑,道:“那行,反正你没事,我女朋友生日快到了,你逛的时候顺便帮我参考一下呗。”吴忧一怔,她的生日,他总是比她自己更上心。“还有大半个月呢。”“提前准备才显得有诚意啊。”他说着,笑出声来,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笑起来的样子,习惯性地拿手背蹭一下鼻尖,眼睛晶莹透亮。若换作平时,她必定会轻松愉悦地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可现在实在没心情。“你很闲吗?下午没课了?”“还有两节海商法。”电话那边,有人在喊,她听到他随口应了一声。“忧忧,我要上课了,先挂了啊。”严信顿了一下,又说:“我晚上有点事,要晚点回来,你自己吃饭,不用等我。”她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吴忧捏着手机没动,心情跌跌宕宕又落到谷底。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的号码,她刚一接起,就听到斯斯艾艾的哭声。卢清韵今天接到了法院的传票,通知她十天后出庭。她一边抽泣一边语无伦次,吴忧被她的哭声搞得心烦气躁。“够了!别哭了!”她没控制住,吼了出来,路人纷纷侧目,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已经道歉了啊!你说过不告我的!”卢清韵的情绪也很激动,她太害怕,声音都在发抖。吴忧按住半边额头,偏头痛又犯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让他撤诉。”“真的吗?你别骗我!”吴忧头更疼了,嘶哑道:“你爱信不信,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她挂断电话,直接拉黑了卢清韵的号码。走了两步,忽然有些头晕,她想找地方坐下缓一缓,举目一望,为数不多的联排椅坐满了人。她往大门口走,脚步有些踉跄。外面下雨了,初秋的细雨,密密霏霏,给整座城市笼上了一层氤氲的水雾。风将细密的雨丝吹到脸上,有些浸凉。她站在门口,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愣什么呢?”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语调中透着玩味。吴忧转身,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男人穿着羊羔绒里子的麂皮夹克,里面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头上戴着棒球帽,脸上蒙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从眼睛下拢起的卧蚕来看,他似乎正在笑。吴忧看了一会儿,确定不认识,又转了回去。男人在她背后“嘶”了一声,快步走到她面前,口罩一拉,拧着眉道:“吴忧,你怎么回事!对待投资人,你就这个态度?”吴忧抬眸一瞅,顿住半刻,随即欠了欠身:“苏总。”苏景宁哼了一声,双手揣在外套衣兜里,昂着下巴俯视她,目光往下一扫,挑眉道:“怎么,生病了?”吴忧嗯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帆布包。苏景宁问:“什么病啊?”吴忧答:“小感冒。”“哦,多喝热水啊。”“谢苏总关心。”随后,一阵沉默。苏景宁盯着她,半晌,竖起眉毛,愤愤道:“你不问问我?!”吴忧一愣,忙问了句:“哦,苏总您也感冒了?”苏景宁气不打一处来,扯了扯身上的病号服,怒道:“你见过谁因为感冒住院的?”“那您这是……?”“癌症晚期!”“……”作为一个癌症晚期患者,您的精神头好得过分了。苏景宁斜眼睨她:“看什么看,不信?”吴忧没说话。苏景宁咳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行了,骗你的,其实我是……心脏病。”吴忧盯着他,还是不说话。苏景宁撇开眼:“不信拉倒。”吴忧摇头:“没,我信,苏总,您要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