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陛下效命,此事本就理所应当。”雍蒙立刻接道。朕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此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雍蒙大喜,立即跪下谢恩。等他再次起身,朕才凉飕飕地补充:“魏王,朕还有话没说完。”听出朕语气不善,雍蒙迟疑了片刻,再开口时带上了明显的小心谨慎。“陛下请讲。”“朕之所好和国之所需完全是两回事。孰重孰轻,朕清楚,朕希望魏王也能清楚。”朕故意把语速放得极慢,“以后不要如此了,懂么?”雍蒙身子微微一震,又抬头望朕,目光极深。半晌后,他低声答:“臣明白。”朕隐约觉得他可能发散到了别的地方,但朕不打算追根究底。他对朕和谢镜愚的事情保持沉默,朕就装作不知道他的心思,公平得心知肚明。“那就走罢。”“臣告……”雍蒙条件反射地想退下,而后见到朕也起了身,顿时惊讶:“陛下这是要……”“去弘文馆。”朕言简意赅地道,“朕没和关卿说过,你这事儿打算怎么做?”关颖达原先是弘文馆学士之一,新近填上了弘文馆馆主的空缺,总领馆务。只要是弘文馆里的事务——不管是聚全书、置学士,还是校正图籍、教授生徒——都由他一手包办。雍蒙略微睁大眼睛。“那臣……”“朕都要去,你还想不去?”朕轻轻挑眉。“臣不是这个意思,”雍蒙赶忙为自己辩解,“臣只是觉得,臣可以自行转告关学士此事,不敢劳动陛下。”借由开得不大的窗缝,朕瞧了瞧外头,之前就阴蒙蒙的天空已经飘满了雪霰,便扬声吩咐刘瑾准备大氅。折过身,见雍蒙还望着朕,朕才道:“若要名士出仕,就得先让他们知道朕的重视。每个都三顾茅庐朕自问做不到,但只是去弘文馆的话,朕还是做得到的。”闻言,雍蒙似乎惊呆了。“陛下……”他喃喃。朕蹙眉,不知道他到底在吃惊什么——是没想到朕要带他去弘文馆,还是朕向他解释了朕的意图?可不管答案是哪个,朕都要不耐烦了。“你到底去不去?”雍蒙终于回神,深深鞠躬。“臣自当追随陛下左右。”朕没打算宣扬此事,但它本就不可避免地会为人所知。原本一切按部就班,突如其来地要参加一场两日后于魏王府举办的元宵诗会,饶是聪敏如谢镜愚也愣住了。等知道朕还会带上王若钧、曹矩、全体弘文馆学士、还有几个中书舍人之后,他终于品出了其中的味道。“陛下,您这哪里是去赴宴?”他开口,好气又好笑。这会儿,朕正在专心致志地喂鹰。虽然尖喙磕到手上时总有细微的刺痛感、而后就开始发红,但朕依旧乐在其中——矛隼抗饿得很,一次吃饱后能二十日不进食,故而喂食的机会并不很多。“不是赴宴,那是什么?”片刻安静,只有矛隼吞咽时发出的低沉咕噜声,听得朕无法自控地给它们顺毛。谢镜愚显然在忍什么,但他最终没忍住。“臣以为,陛下带这许多人,摆明了是要给他们个下马威。”“谢相此言差矣。”朕满不在乎地道,“都是名士,都有文采,那就难免攀比,朕这是大方地给他们一较高低的机会。另外,就算谢相不认同前头的,他们眼见着就要成为同僚,怎么能不事先认识一下呢?”被朕这么一通抢白,谢镜愚似乎有些憋气。“只要陛下打定主意,臣自是说不过陛下的。”“怎么?”朕问,又挠了挠那蓬松柔软更兼温热的后脖——白羽大鸟发出了舒适的鸣叫,还把脑袋蹭着朕掌心挨挨擦擦——“朕听你不是很服气啊?”谢镜愚没接这个话头。“臣瞧着,陛下对名士的兴趣还不如对矛隼的兴趣大。”他道,颇有点悻悻然。哟呵,长能耐了,敢和朕犟嘴啦?“见都没见过的人,如今还不在,朕为何要分给他们兴趣?”朕手下不停,又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还是说,谢相只是在借他人喻自己?”“陛下!”谢镜愚叫起来,话语里的悻悻然更加凸显。瞧,被朕说中了吧……朕继续抚摸矛隼,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谢镜愚的下文。“这就没了?”朕忍不住对他扬眉,“朕还以为你一定要谏朕不要玩物丧志呢!”看朕就差把矛隼抱到怀里、再大大亲一口,谢镜愚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会么?”“自然不会。”朕回以一笑,“朕听慕容将军说,吐谷浑人驯鹰大都在夏末秋初。先捕捉一些猎物做储粮,冬日晴好时再用鹰猎捕新鲜的——毕竟冰天雪地中,人远不如鹰灵敏迅捷。待到来年开春,便要把鹰放了,好让它们繁衍生息;入秋后再如此循环。“而朕收到的两只矛隼,恰恰是今年完全长成。待到春夏之交,自会想飞去更北之处觅偶。要不,这对矛隼兄弟就该绝后了。”听到这里,谢镜愚忽而专注地盯着矛隼的爪子,就和完全没听到朕最后的玩笑话一样。“这就是陛下不给它们拴绳、也不把它们关在笼里的原因?”朕也跟着他瞧了瞧那个位置。“要不是宫中伙食不错,朕估计它们还没等开春就飞走了。”朕笑着打趣,“但现在离春暖花开也没剩多久……再一月?最长不超过两月。”因为只有谢镜愚在场,朕没费心掩饰叹息之意。听闻矛隼不久便会离开,谢镜愚再次沉默下来。好半晌,他才说:“慕容将军花费大工夫,自小驯养两只矛隼,恐怕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让陛下放它们走。”“朕知道慕容将军的美意。”朕一点头,“朕也确实收到了。”“臣以为,陛下很喜欢这对矛隼。”谢镜愚又说。“朕确实很喜欢。”朕再次颔首同意,“可朕喜欢并不是把它们留在宫中的理由。它们从始至终都是上天的完美造物,而不是朕一人的。”说着,朕又摸了摸矛隼那些光滑整齐的翅羽——它主动蹭了过来,另一只跟着挤近,表现得异乎寻常地热情——“它们像是听懂了?慕容将军所言的灵性看来一点不假啊!”朕不由大乐,顿时忘了之前那点难过。谢镜愚依旧定定地瞧着朕,眸中翻涌着不知是什么的复杂情绪。但直到离开鹰园,除了必要的问答,他都没再开口。很快,元夕就到了。虽然说这次宴席最主要的目的是谢朕提拔,各种珍馐佳肴流水一般地端上来,但谁都知道,重点根本不在吃上面。博取上司好感,联络同僚感情,哪个不是需要全神贯注去做的?酒刚过三巡,朕就知道朕做的准备万无一失——投壶是射礼的一种,自古就为士大夫所偏爱,就算朕不是为射礼练的、也并不影响朕投壶的准头。至于酒席诗令之类,朕比不过谢镜愚,难道还能在这许多人里垫底么?再者说了,就算朕想垫底,也不见得能垫上:十个弘文馆学士又不是白带的,不管朕写什么,他们都能把朕夸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