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虽然佝偻,但依旧高大,瘦弱的保姆显得十分吃力。
真由美站起来,心里震撼不已。
不仅仅是因为看到那个曾经威风八面的老爷子已经形容枯槁。
不仅仅是因为心底那一丝没有来由的悲怆,像是看见金刚自摩天大厦上摔落,跌入不属于它的街道,被卑微的人类当作战利品炫耀。
即便时光夺走了他的雄风,他还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老爷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
它是混浊的,也是通透的。
混浊的是它的颜色,灰白的一层膜黑瞳如藏在乌云之后,但那愤怒却是清晰的。
是的,真由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那是愤怒,无限制的,甚至是无目标的。
无论是小岛阿姨、真由美还是和他直接血脉相连的美奈,他的目光落处,都是怒极。
它穿透了所有的屏障,自眼里四散开来,震慑着所有的活物,或者死物。
他在愤怒什么?
时光的流逝?
这只有灯光没有阳光的屋子?
所有健康活在他面前的人?
真由美怀疑如果他的目光可以自视,或他的面前有一面镜子,这眼神也不会有丝毫转变。
因为那根本就来自于他的灵魂深处,是他这垂垂枯朽的病体里所剩下的唯一意识。
真由美甚至感到,若这愤怒抓住了某种力量,定会如海啸一般爆发,带着石破天惊的威力,摧毁一切。
不知是这个荒谬的想法刺激了真由美,还是屋里温度过低,她竟打了个寒颤。
川崎老爷子被扶到沙发上,喉里发出痰鸣,但很奇怪,真由美从他的身上没有闻到那股刻骨铭心的味道。
他向真由美望来,他的愤怒穿透真由美,但是却仿佛没有认出真由美。
小岛阿姨打开电视,调到一个正在放战争片的频道,老人的眼神落在上面定了格。
真由美低声说了句“老爷子你好”。
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
真由美悲哀地想。
这个夏日的傍晚有些闷热,蜻蜓都在低飞着,估计快下雨了。
真由美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的尽头,对面是美奈的房间,与川崎老爷子的房间隔得很远。
大约是由于疲倦的关系,吃过晚饭后不久真由美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以至于第二天小岛阿姨问真由美有没有听见川崎老爷子大发脾气砸玻璃时,她也是一脸茫然。
二楼左边居室的窗户都朝南,也就是在别墅的背面。
真由美看着看那扇碎了玻璃的卧室窗户,像一个张大的口,只不过牙都几乎掉光了。
那天下午,工藤俊提着一个不小的手提皮箱匆匆离开,飞去美国签他的合约。
屋子里有三个成年女人,照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儿和一个老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真由美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从第一天和川崎老爷子在二楼见面之后,他就再没跟真由美说过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真由美说服自己原谅老爷子的冷漠,原谅雇主的凉薄是雇员的义务。
毕竟她不能拿了人家的钱,还要说人家的不是。
同时真由美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小岛阿姨和樱子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