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闻从前只是无极宗内一个打杂的弟子,平日里就干些端茶倒水、跑腿送命、洒扫擦灰的粗活,天赋平平无奇,性子也平平无奇,许是没什么人和他说过话,故此在门内也像个隐形人似的,不被人注意。
无极宗败落得紧,一到那秋冬之时,灵气也渐渐散了,导致仙树枯竭,冷风一卷,落叶飘得满宗门都是。这个时候,往往路上来人就多了起来。他每次将落叶扫到一堆,就有人觉得好玩,几脚踩下去散了满地,又得重新扫。
宗门内禁止灵火,要不然他迟早一把火给那些叶子烧个干净。
初见扶泽,是个云淡风轻的好日子。那日天气晴朗,长空万里如碧,风很静,他轻松地洒扫完落叶,然后抱着一堆破损的符咒,准备去送给长老修补。
符咒没能送成,他在林中碰见了一个被欺负的少年。
少年面容很好认,前不久宗门大选上,可谓是让他占尽了风头。顾双闻原以为他至少会被收为亲传,不成想居然也只是个外门弟子,如今还在这任人欺负,也不还手。
他救了他,与那些弟子打了一顿,称不上赢得有多精彩,最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各自还去领了五道雷刑。
金雷台上,顾双闻微微侧首,看向了身侧一声不吭的少年。
两根粗壮狰狞地锁链将他手腕粗暴地锁住,脚下蔓延开一地的鲜血,素净的纱袍已经破烂不堪,血迹斑驳。再怎样,也不过是个筑基巅峰的孩子,金雷台雷刑厉害的很,两道便足以令人痛不欲生,可这少年只咬紧牙关,垂眸死死地盯着地面。
直至后来想起来时,顾双闻仍然会感慨几分。当年受完天雷,他可是足足躺了一个月才下床,那少年只休息了三日,便又继续干活了。
在第五日时,他的屋门被人推开,从外头泄进了一丝天光,照亮一小斜浮沉。那是一道痕清瘦的身影,随着他的进入,空气中也浮现了一丝浅淡的药草味。来人沉默无言地蹲在他的床头,从怀里掏出三个瓷瓶放在旁边,对着他说:
“谢谢你。”
顾双闻眉梢一动,想翻身起床,却被这刺骨钻心般的痛疼得龇牙咧嘴,来人又将他按了下去:“这些是我从丹师那儿换来的药,你一日服三次,每次两粒,一月后便可恢复。”
他遂又躺了下去,侧过头去看眼前的人。
这人生得俊朗,眉眼如画般,若此刻附近有浓浓云雾,只怕会误以为是那画中仙人。他身上是一袭洗得发白的旧衣衫,衣袖上有几处补丁,应当是干活时不慎被勾破的,又被这人给补了起来。
顾双闻不是没有见过他,当初在大选上,这人出尽了风头,他看了好几眼,总算给他模样记了下来。原以为此后他会成为亲传弟子,两人至此再无交集,没想到都成了外门弟子,如今还一同挨了罚,还给他送药,还这般近距离地观看。
扶泽长得好看,即便只是个外门弟子,可宗门内依旧有不少女弟子对他暗送秋波,他毫不留情地给拒绝了。顾双闻原以为此人生性高冷,不爱说话,直到有一年内门弟子考核过后,彻底颠覆了顾双闻的认知。
那一年两人都进了内门,刚接过某长老的一个任务,下山前去采买。
两人相识也一年有余,他像是被打开了什么阀门一般,回来的路上滔滔不绝地与他讲着往事。
顾双闻隐约听到什么天梧山的字眼,难道扶泽之前是住天梧山的?可天梧山不是灵息族住的地方吗?
还没等他细究,身侧人的情绪忽然又低落下去:“其实在加入宗门之前,我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散修,你说我们这种人真的会有出头之日吗?”
他愣了一瞬,努力安慰道:“会有的。”
“咱们现在不就是内门的弟子了吗?”
扶泽没再说话了。
晚膳的时候,两人为了庆祝一下,买了几坛酒回来。
屋内寂静得很,饭菜氤氲出几缕薄烟,携着香气散满了整座屋子。木门敞开着,可以瞧见不远处半隐入夜色的山峦,被星月映衬得明亮的云层,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又像是镀了一层银色,星辰若隐若现,耳畔鸟啼虫鸣,眼前萤火纷飞。
顾双闻记得,他只是出身天都的一户普通人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一家四口,他还有一个妹妹,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至于他为何要拜入无极宗,或许是小妹的眼神太明亮,他太想有个功名带家人游历山川湖海了。
他资质普通,灵根也一般,剑冢内的表现更是平平无奇,也只有无极宗这个破烂宗门会收了。拜入宗门那段时间,他有些颓丧,经常怀疑人生。
自己是不是不适合修炼?
如他这般平凡的人,在这世间数以万计。他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想着多赚点灵石,当个亲传,在宗门内小有名气就好了。
扶泽的酒量不是很好,他好像只喝了几杯就醉了。顾双闻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耳畔叽叽喳喳的,烦得不行。他猛地灌了一杯酒,然后起身给醉倒的人拖到隔壁的屋子里去。
半夜的时候,隔壁传来了噼里哐当的声音。
他终于忍不了了,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门后径自走入隔壁的屋子,连门也没敲。
如果让他知道扶泽当了个内门弟子,能高兴得一整天都在说话,他就提前拿个胶条给他嘴巴封起来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东西胡乱落了一地,扶泽摇摇欲坠地站在中间,眼神有些不太清明。顾双闻盯着他半晌,他突然开口说话:“顾……”
话音未落,嘴巴忽然被人封上,紧接着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顾双闻认命地给他拖到床上,然后收拾了下屋子,又回去了。
后来他明白了,普通人,也是可以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