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这一层都被总统的团队直接包下,由特勤层层把关,克莱蒙斯和另外三名受伤人员都在接受救治后被转移至这层的贵宾病房里。
兰德推门进去,看到孩子们和艾希曼家的人都已经在病房里了,而他的丈夫还没有苏醒。他这才接过助手给他准备的备用西装,先行去洗手间里换衣服。
冰凉的水流冲过满是鲜血的右手,大概是因为血凝结在手上太久,一时半会儿还冲不干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开,锈褐色的流水变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进入下水道,兰德把整只手冲到冰凉失去知觉后,才关上水龙头。
他换了一身衬衫和西裤,把那套带血的西装交给助手保管好,这才走到丈夫的床边。
围在床边的孩子们自觉为他让开了一个位置,他在克莱蒙斯的右手边坐下,握住了丈夫微凉的手。正在与幕僚长交流的主治医生走过来,对他说,克莱蒙斯在手术期间出血量非常大,接近成年Alpha的一半血量。
“不过总统先生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各方面的机能都还很年轻强悍,因此后续的恢复,您不用太担心,也不会留下什么不好的后遗症。”医生这么对兰德说道。
兰德这才放心了些,站起来微微欠身对医生道谢,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丈夫的手。
没过几分钟,克莱蒙斯就从麻醉中苏醒。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握着,就往右边看去。第一眼就看到神色担忧的妻子。
“克莱蒙斯……”见丈夫醒来,兰德立刻站了起来,俯下上半身,伸手抚摸丈夫的额头,有些哽咽地轻声说道,“你没事了,没事就好……”
“嗯。”克莱蒙斯还有些头晕,不过看到兰德泛红的眼眶,很自然地开口打趣,“你都还没吻我,我怎么舍得有事?”
站在床边的主治医生和护士、幕僚长、孩子们都被逗笑了。兰德又是心疼至极,又因为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句调侃他的情话而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只有格蕾塔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地笑骂道:“真是病得不轻!”
为了不打扰克莱蒙斯休息,只有医生和幕僚长跟他短暂交谈了几句。他的状态还不错,思路和口齿都十分清晰,身体也没出现任何不好的反应。众人陆陆续续先行离开,艾格伯特和贝芙丽是最后走的,伦纳德留下陪着父亲们,并负责接洽一些工作上的事宜。
夜深人静,伦纳德在套房外休息,只剩下兰德留在病床边守着丈夫。
见房间里没有外人后,克莱蒙斯轻轻拉了一下妻子的手,低声问:“怎么说话不算话?”
兰德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丈夫在说什么。他无奈笑了笑,起身弯腰,在克莱蒙斯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嘴唇也要。”克莱蒙斯并不满足。
“你别仗着受伤,就得寸进尺……”话虽然不客气,兰德还是满足了丈夫,紧接着就在对方微微发干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他抬起眼,看到克莱蒙斯望着他的眼神里似乎蕴着点眷恋。在最紧张的危急时刻,他顾不上想太多,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克莱蒙斯一定不会有事。然而当对方真的脱离了生命危险,他才后知后觉,他们险些生离死别,他险些就要失去自己的丈夫。
nbsp;坐下后,他小心翼翼地抓起克莱蒙斯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感受着丈夫慢慢回升的体温。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移开眼神。房间里安静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凝固,白色的墙壁把他们环绕在这柔情的一隅,外界的狂风暴雨都被温顺地消解。他们不需要说话,仅凭那炽热缠绵的目光,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良久后,兰德缓缓开口,轻声问道:“来的路上,你在想什么?”
等待手术结果的那近三个小时,兰德真正体会到了从前他认为无比软弱且俗套的感情的煎熬。不断灌输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与时刻笼罩在他心头的死亡阴影激烈对撞,让他浑身神经都好死不死地瘫痪,没有到达真正痛苦难耐的地步,却又令他无比焦躁。
任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可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包括他们的三个孩子,他只能以一种虚伪的平静来掩盖对失去的恐惧。
嘴角溢出血沫的克莱蒙斯望着他、对他说“我爱你”、向他索要一个亲吻,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他又本能地一次次拒绝,竭力抵触任何与死亡有关的信号。就像他当时残忍地拒绝去亲吻自己的丈夫,尽管他们谁都不知道,克莱蒙斯究竟能不能活下来。现在生命的灯塔还闪亮着,他才敢直视眼前的那片海,才敢从中寻找一个答案。
“我在想……”克莱蒙斯用手指背部蹭了一下妻子的脸颊,停顿片刻,“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兰德感到自己的心脏有些发麻,安静许久后才继续问:“会怎么样?”
“如果我死了,那么毋庸置疑,我会被联邦的历史永远铭记,并且是以一个好的名声。悲情的结局会抹去当下一切反对的声音,我的故事会定格在为事业献出生命的那一刻。”克莱蒙斯的语速比往常慢些,像是在娓娓叙述真实发生的事情,“我的死能为民主联盟党减轻竞选的压力,还能为伦纳德铺平未来的政治道路……”
“可唯独对你不公平。”他轻叹了口气,嘴角浮起很浅的笑,“如果我今天死了,那么留给你的记忆……那过去快三十年的记忆里……太多都是让你痛苦难过的事。”
他望着妻子的眼睛,捕捉到细细碎碎的光亮顷刻间盈满其中。兰德闭上眼,额头抵着他的手背,肩背明显起伏了一下。他听到一声沉沉的、微微发颤的叹息。
“所以我不能死。我不能让一个仅仅只是‘还行’的丈夫留在你心里。”他挑了下眉,试图用俏皮话缓解妻子的难过。
兰德果然被他逗笑了,笑出来的瞬间,眼泪也猝然掉落。
他用手指替兰德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柔声安慰:“好了,别哭。你的丈夫还活着呢。”
“闭嘴……”兰德哭笑不得地小声骂道。
被妻子勒令收声的克莱蒙斯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妻子的脸,眼角眉梢藏不住淡淡的愉悦的笑意。兰德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撇开脸,用纸巾擦去脸上的眼泪。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克莱蒙斯因为术后疲累,眼皮慢慢沉了下去,视线里妻子的脸变得逐渐模糊,兰德才用很轻的声音埋怨:“你总是吓我。”
克莱蒙斯努力撩起眼皮,态度极好地对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妻子说:“都怪我。”
“嗯。”兰德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一点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