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阿岚:还穿着之前出海时的那身衣裳,只是形容狼狈、发髻散乱,苍白的脸透出几分憔悴。她看上去有些情绪激动,急促地喘息着,却又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神色。
这其实正是展昭一直盼望的事‐‐阿岚平安无事地回到自己身边。然而当这种期望真正实现时,他却觉得毛骨悚然。因为眼前这一幕曾在展昭的脑海中反复出现过,作为一种隐秘的期盼,明知不会实现,仍旧无法抑制。当这种心中的渴望呈现在眼前,连细节都刻画完美以致与想象严丝合缝时,就给人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躲在暗中窥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然后用另一种似是而非的形式将其实现,以作为诱饵的感觉。
&ldo;你知道的,我一直信任你,并且会永远信任你。&rdo;阿岚仍在说着,语气真挚、态度恳切,始终用那双黑黝黝、湿漉漉的圆眼睛凝视展昭。她的所有表现,都与展昭所预期的一样,没有任何误差。
展昭很难不意识到,这不可能是真正的阿岚,虽然这一事实会使所发生的一切显得荒诞而不可思议。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某种妖物幻化成阿岚的模样,却仍旧觉得无法忍受。展昭忍不住沉下脸来,拧眉说道:&ldo;东雾君,这又是你的什么把戏吗?&rdo;
&ldo;哎呀,被看穿了。&rdo;话音落下,面前的&ldo;阿岚&rdo;便忽然敛起了认真的神色,放弃伪装嘻嘻笑道,&ldo;你是怎么看穿我的?&rdo;
展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冷道:&ldo;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rdo;
&ldo;怎么,我借用你家姑娘的模样,让你不高兴了?&rdo;东雾君似乎很为此感到得意,&ldo;那我更要保持这个样子了,我就喜欢看你不高兴的样子。&rdo;
展昭讥诮地一笑:&ldo;当真是这样吗?怕不是因为你只是一团雾,没有自己的样子,所以只好变成别人的样子吧?&rdo;
这句话显然一针见血、命中要害,东雾君脸上蓦地显出怒容,因为她仍旧保持着阿岚的模样,所以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怪异。只听她森然说道:&ldo;你果然是尘因那个秃驴的朋友,和他一样不识好歹。你难道不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rdo;
展昭报以微笑,仿佛丝毫不惧。他认为和眼前的人打交道,至少要比在迷宫里乱转有趣得多。
然而东雾君却很快便又重新微笑起来,她悠悠道:&ldo;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你家姑娘的?&rdo;她说着眨了眨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ldo;难道我的模样变得不像吗?难道我的声音学得不像吗?难道我说的每一句话,不正是你心中期盼的吗?&rdo;
&ldo;徒有其形罢了。&rdo;展昭故意这样回答,仿佛东雾君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戏子,演了一出蹩脚的滑稽戏。
东雾君却嫣然道:&ldo;只怕并非如此吧。&rdo;她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点了点展昭的胸口,轻声道,&ldo;我看到了你的心。不愿与人建立亲近关系,却又渴望亲密陪伴,真是矛盾的内心呢。是因为你哥哥、你师父先后离你而去,所以再也不愿失去任何人了吗?可是因为这个缘故便再也不让人真正接近你,难道不是因噎废食吗?&rdo;
展昭勃然变色,森然道:&ldo;东雾君这些话,只怕过分了吧。&rdo;
&ldo;果然是不能揭的伤疤啊。&rdo;东雾君眨眼笑道,&ldo;你知道吗,这座迷雾宫可是特意为你而生的,因为你心中其实最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明明离出口只有几步之遥,却被错综复杂的道路迷得晕头转向。当初你背着你师父在迷宫里打转的时候,心中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感到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而你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特别恨自己?&rdo;
话音未落,展昭已蓦然出手,连剑带鞘直直朝东雾君砸了下去。
然而这一剑仿佛落空一般,而东雾君的人影也倏忽间消散成一团雾气。一个声音凭空响起,带着险恶的笑意:&ldo;可是既然决定要孤老一生,你又为什么任由那个小姑娘留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已经动摇了?&rdo;
&ldo;……&rdo;展昭默默咬牙,胸口的怒意炽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而隐去身形的东雾君却似乎乐于见到展昭生气,她轻笑道:&ldo;其实你又何必徒劳地抵抗?用封闭内心的方式保护自己,却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这难道不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吗?&rdo;她的声音转低,&ldo;我看到了你的心,其实你也想有个家,对不对?&rdo;
&ldo;你最好闭嘴。&rdo;展昭冷冷道,似乎是在做无用的威胁,然而其语气之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东雾君却并未将这一威胁放在心上,悠悠道:&ldo;放弃抵抗吧,展昭。&rdo;
话音一落,展昭只觉眼前蓦地一花,景色倏忽间变作一片模糊,紧接着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只是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丛林不见了,海岛消失了。他发觉自己站在一间整洁的屋子里,鼻端有淡淡的甘松味萦绕,是不远处一只铜兽口中袅袅吐出的香雾。一双红烛正在灯台上跳动着温暖的火光,将屋内精致而不奢华的摆设照亮。
&ldo;啊,你回来了。&rdo;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展昭竟然不敢回头。
可那个人却转到他跟前,眉眼含笑说道:&ldo;怎么发起傻了,可别是刚才那两杯酒把你灌醉了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