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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不知楚南王为什么生气,暗暗想着他交代的事情都做了,应该和自己无关。傍晚天色稍沉,一层雨气闷在云里没透下来,行馆里每块地砖都被凉风吹得干净。随侍们在院子里搭好了戏台,恭请楚南王坐在堂厅里观看。李景卓坐在主座,一袭紫金袍衣色深得显眼。他的左右分别安置两道锦座,呈扇形拱立出了主台地位。李培南穿着锦青常服,闲适坐在左侧,非衣坐在对首。萧知情走入,对着三位行过礼后,听从李景卓的吩咐,坐在了李培南身旁。班主走出来对着主厅请了安,再吩咐开戏。《双子报冤》之所以得到李景卓的青睐,是因为里面的故事吻合了他的心意。商宦世家一夜被覆没满门,留下一对双生遗腹子。遗腹子长大,一从文一从武,性情各不相同。从文的弟弟中了科举上朝廷做官,力求翻查当年冤案,不料被仇人陷害。远在边疆厮杀的兄长赶回,顶替了弟弟的位置,使得一切冤情昭雪。弟弟佩服兄长的才干,将官位传给他,病死异乡,最终被人遗忘。戏文里的兄长力挽狂澜平复一切事由,与李景卓出山辅政经历极为相似。不仅如此,兄长的才干也让李景卓想起了长子李培南的处事能力,再拈上自己的偏爱之情,这折戏就更是落得他的喜爱。他细细品着伶人的唱腔,还没完场,就叫身后的随侍将打赏送下去,萧知情见他高兴了,对着李培南微微一笑:“王爷其实极好哄,下次若是我不在身边,世子可用这个法子。”李培南不用回头也知道父王脸色缓和了不少,应了一句:“做得不错。”萧知情抿嘴一笑,看见对面非衣的眼光落在窗外廊道上,趁着取茶杯的机会,回头瞧了瞧。一抹纤秀的影子映在婆娑竹木上,他将手臂搭在窗台上,正怔怔看着戏台。萧知情不动声色地回过身子,暗想,他终究还是来了。似乎这折戏,还能引发他的身世。王爷说过,他是闵家长子,自小失了妹妹,那么他应该能体会一对兄弟失去手足时的痛苦之情吧?闵安捱不住锣鼓响声,随意走出来听了听戏文,一听不打紧,立刻由伶人所唱的兄弟亲情,联想到自己身上。他的兄长也是为了保护他而受伤,从小本领比他高强,他是顶着兄长的位额才能上学就读……极多的细节可与他的经历符合,他怔忡听了一刻,想起兄长的横死,不由得黯然神伤地站在了厅堂窗外。戏文唱过一段,李景卓伸手取茶,杯身过凉,惹得他心下不痛快。他看着李培南说:“行馆里的茶都是闵安泡的?”李培南看了一眼瓯窑淡青釉彩茶杯,有些了然事由,淡淡回道:“父王想说什么?”李景卓哼了一声,将茶杯砸向了地面,冷冷道:“水温冷热不定,下人的身子,主人的派头,怎么做事的!”随着珍品瓷杯的碎地声,茶水泼溅在地上,发出嗞的一阵响,竟然涂黑了砖面。李培南、非衣极快对望一眼,没说什么,李景卓已经拍椅而起:“茶里还敢下毒!”☆、解决李培南曾说过,闵安亲手烘焙桂花茶,烧开雪泉水,泡制一盏盏茶水递了上来。既然行馆里珍主贵宾的茶水都由闵安打点,那么李景卓的这盏泅了毒的秋茶,怀疑到闵安头上来,也是合情合理的。戏文一度喊停,厅堂里极寂静,杵在窗边的闵安看向地砖,才知道里面发生了变故。他曾做了一筒桂花茶,在筒口两头封了甜咸两种口味送给非衣,李培南偶然知道这个事,向他索要一样的进贡礼品,他听从李培南的命令炮制出了一袋桂花茶,此后茶叶归行馆招待贵宾时所用。戏台上伶人及乐师行过礼,退向一旁站着。李景卓坐在主台上,满脸雪意。“简直是晦气!偏生要惹得本王不高兴,叫闵安出来答话!”王府的亲随跑出厅门,闵安自发从侧边走进,跪在了地砖上。李培南看了看非衣,突然说:“非衣深谙茶道,给父王说说,泡一盏上好的秋茶,需要哪些工序?”非衣起身向父王行了礼,才落落答道:“浸泡茶叶、煮沸藏水、烫过沫饽、斟茶三巡,工序缺一不可。待一盏秋茶装上案盘送到父王面前,约计要小半个时辰。”李培南朝着主台抬了抬手:“如此说来,父王的茶水决计不是闵安做的手脚。半个时辰之前,我还在闵安屋里替他上药,他也不能分神出来煮茶,父王需查个究竟。”李景卓冷冷回道:“你向来偏袒私属,所说的话并不可信。”李培南又朝非衣看了一眼,非衣再起身,温文行过礼说道:“我也在当场,可为闵安作证。”李景卓冷笑:“你与世子一个鼻孔出气,照样算不得真。”李培南问:“父王相信谁?可将那人提出来询问。”李景卓冷笑更深:“难道我相信的人刚好也在当场,替闵安上药,顺便做个见证人?”李培南淡淡道:“未必不可。”李景卓指着非衣,看向李培南:“今天即使你兄弟俩,摆出百种言证说闵安未下毒,他也难逃罪责,我看不得晦气的东西堵在眼前添乱,来人哪——”李培南突然站起身走到闵安跟前,轻轻压着闵安的头,朝主台上仍在呵责的父王虚行了一个叩头礼,并截口说道:“还不知道谢恩!王爷都说留不得你在眼前,你听王爷的话,赶紧退下。”闵安听得楚南王正在气头上,一直不敢开口辩解,怕越说越错。李培南提着他的衣领,已经将他拎了起来,就差在手上使把劲,将他直接丢出门去。他抬头看着李景卓发青的脸色,脚下依然不敢动,倒是非衣站在一旁闲适地摆了摆手,也在示意他快些离开大厅。王府的亲随见李培南还站在闵安身旁,自然也不敢动手。李培南在闵安后腰上用了一股柔力,将他推到了非衣跟前。非衣会意,对闵安从容说道:“既已谢过恩,就随我一起走吧。”说完他也不看父王,径直提着闵安的衣带,拎着他出了厅。厅外,非衣叮嘱道:“你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父王也容不得你了。”闵安擦去额上冷汗,回道:“茶毒查个水落石出我才能走,否则就算是畏罪潜逃。”非衣继续推着闵安朝竹屋走去:“世子在里面,会给出一个交代的。”厅堂里的李景卓尽管脸色不善,但是心里明亮着。他知道茶水不是闵安投的毒,从泡制到取来,一共历经了多人之手。有烧水的丫鬟,捧案的随侍,萧知情取茶放在桌上,随后非衣还用手贴了贴杯口,细心地试了茶温。即便是那个时常忤逆他的长子李培南,也曾走过桌旁,拈开茶盖看了看,哂笑道:“父王不是爱摔我这行馆里的茶么,谁又好心给父王安置上了?”李景卓并不关心谁下了毒,只想抓着这个机会惩治闵安一番,再将他撵走。下毒的人似乎知道李景卓一天里连摔几杯茶,进献茶水上去多数是进不了李景卓的嘴,所以故意采用了这种低劣手法,究其目的,可能是并不想害得李景卓的性命,只是想借机嫁祸,将矛头引到闵安身上去。李景卓自然猜得到中间的隐情,乐见其成,索性一味质疑闵安的不是。李培南也能分辨得出真假,不过为了维系王府威严,势必是要查出那个下毒的人。一直明哲保身的萧知情最先站出来,要求丫鬟搜查她的周身及行囊,看是否藏了毒,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李景卓看到萧知情也如此惶然,不由得安慰她道:“这些腌臜事怎会牵扯到你身上,不用查你,我也信得过。”萧知情顺意请示道:“既然王爷信我,不如让我来查投毒一事。”李景卓自然是应允的,李培南考虑到不能一味忤逆父王心意,也就顺水推舟,将事情交到萧知情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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